她哪敢回頭呐。

她哪敢多看一眼,隻消一眼都能毀去她積攢的全部勇氣。

她沒有回頭,所以永遠都不會知道,那人一直強行挺直了身子,即使玉索倫從頭到尾都沒回頭看過他一眼,他也倔強而執拗的,直到什麼都看不見了,才像是放心了似的,輕輕的歎了一口氣,繼而如釋重負般的,靠著那已然蒼老的樹幹躺了下來。

可是隨即,他猛地偏過頭,捂著嘴撕心裂肺的咳了起來,他清瘦的脊背因為痛苦而聳立顫抖,之間烏黑的血點噴濺在雪地裏,映出星星點點的痕跡。

在無邊的寒冷裏下意識的、盡可能的將自己蜷縮成了一團。

可是這真的是太奇怪,明明此時還是深冬,他卻在恍惚之間又看見了初見之時這漫山遍野的滿眼春意,與他心上那個姑娘橫在他麵前滿臉嬌蠻的模樣,她發間閃過的紅色。

行雲桑從不後悔那一日的相遇,隻是恨自己成了她一生中唯一的汙點。

她那樣好,隻可惜遇見他。

雪更大了。

行雲桑隻覺眼皮變得越發沉重,他不受控製的閉了閉酸澀的眼,卻看著眼前出現了那個一身紅衣的玲瓏少女,正對著他微微的笑了起來。

怪不得不冷了,

原來……是春天來了。

是他的春天回來了。

——

五日後。

“將軍,真的要去接他…”

遠遠的,玉肅在前麵走著,他身後的副將低聲問道:“那個人是我們族的仇人呐……”

“閉嘴。”

玉肅步伐匆匆,他一身素縞,整個人像是忽然老了幾十歲。

他紅著眼眶,咬著牙說:“這已經是她最後的願望了!不過一個廢人罷了!養著又如何!他要敢做什麼,老子第一個殺他!”

副將於是不敢再說什麼。

五日之前,公主以身殉陣,直到命燈消散,他們才如夢方醒,玉肅在收拾遺物的時候才發現了玉索倫留下來的遺書。

她說了那麼多,說她無功,無顏見祖宗,無顏入祖墳,隻能以身殉陣才能稍稍贖罪。

最後她說,求玉肅照顧行雲桑。

所以他來了。

那是他曾經寵愛了無數年的師妹留在這個世界上最後的願望,他沒法拒絕。

“將軍!”

那副將忽然看見了什麼,指著前方一聲驚呼:“你看!”

玉肅心裏一驚,隨即猛地轉身看去。

蒼老而已然枯死的蒼天巨木下,麵容俊秀的男人席地而坐,幾乎與雪地顏色融為一體。

他正低垂頭顱,就像是睡著了似的安靜漂亮,隻是他手裏這會還攥著一張紙條。

玉肅手中的長槍嘭的一聲,掉落在地。

他像是有感應似的,顫抖著手,去夠對方手中攥著的那張紙條

[行某一聲罪孽深重,德不配位,罪該萬死,這肉身已然累贅,隻能煩請閣下一把烈火燒去,化為灰燼,好還天地一片幹淨,除此以外,還萬望閣下焚去某人所有記載,切勿讓行某成為公主這一生中唯一的汙點。]

“你真狠,你們倆真狠”

玉肅的聲音低沉,隨即消散在了風裏,再也不見痕跡。

——

夢新曆七百八十四年,時年魔族大亂終得以鎮壓,公主玉索倫攜至寶以身殉陣。終得九州安寧,海河晏清,人們安居樂業,從此不再受魔物侵擾。

公主一生勤儉克勉,不耽與情愛,未曾冊立正君,故而也並未留下子嗣。後擇旁支繼承大統。

——《夢族本紀•玉索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