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六點是祈雪的下班時間。今天是五月二號,按理說有放勞動節假期,但照老板口中的“加班漲工資”,祈雪硬是留了下來。
外頭下了大暴雨,隆隆作響的雷聲從烏雲密布中滾過,時不時劈下一個響雷,劈得正在遊戲裏激情四射的老板跟著雷聲的節奏猛地一跳。
“哎呦我擦,又輸了,這幾個狗日的隊友。”老板在失敗的遊戲聲中抬起頭來,看看店門外的大雨嘀嘀咕咕了一句什麼,然後扭過頭來看著收拾好東西要走的祈雪,慢慢露出一個笑容,隨之展露的還有他那一口的黃牙,“生日快樂啊小雪。那個……”
老板放下手機,撓了撓眉毛,似乎是在思考要如何開口,少頃,祈雪聽到他問:“那個,你成年了吧,今天剛滿18?”
老板年過三十,不老不小,可能是胖子顯年輕些,他看起來隻有二十五六的樣子,模樣也生的親和,好像一頭憨厚的灰熊。
祈雪盯了他一會兒,從這頭慈眉善目的灰熊臉上,她似乎瞧出了一點不懷好意的端倪,愣了一愣,移開視線答:“……是啊。”
“哦,這樣啊,那祝你生日快樂啊。”老板胖乎乎的腦袋又探著往外看了幾眼。大暴雨的,本來就人煙不多的街道更是空了個幹淨,寂寥的風呼嘯著挾帶暴雨穿過。
他收回目光,從收銀台後站起身繞過,慢慢往祈雪走來,兩手背在身後,漫不經心之餘不忘往周圍掃視幾眼:“你說你,怎麼就你一個人這麼傻,好好的五一假不去過,非要留下來陪我這孤家寡人。”
“……”祈雪扯了扯嘴角,心想自己要不是為了那幾百塊錢,早就回家裏陪老爹了,還用得著在這跟你看“水漫金山”。
超市眨眼變成了“金山寺”,隻是一會功夫,街上的雨就慢慢滲了進來——多重遠街道的排水係統一向不好。老板也看見了積水,“哎呀”一聲就要去關店門。
祈雪感覺氛圍逐漸不對,她手裏緊緊抓著家裏唯一一把還算完整的紅白格子傘,緊接著不引人注意地,腳步悄悄往門口挪去。
偏偏還是被發現了動作。
“哎小雪,去哪啊,這麼大雨,進來進來,等雨小了再走吧!”老板說著,就要伸出油膩濕漉的手去抓祈雪。
好像那是一條毒蛇,祈雪迅速閃身躲過了那隻大手,然後頭也不回地一頭紮進了密不透風的暴雨裏。
身後,老板被她用力踩到積水濺起的水花灑了滿臉,胡亂抹了一把,滿臉和善頃刻跟這天空一樣烏雲密布,低聲咒罵了一句:“他奶奶的,老子就不信明天你不回來!”
祈雪在如注的大雨裏一直跑,不帶任何喘息地直接衝到了公交車站,然後在胡亂跳動的心跳聲中搭上了回家的末班車。
衣服濕漉漉地貼在身上,冰涼難受。她茫然地閉上眼,纖長的睫毛上還沾著沉重的雨水,隨著始終無法平靜的呼吸緩緩顫抖。
終於到下車的時候,外頭的雨隻是稍微小了一些,天空已經黑成一片,晦澀沉重的夜晚泛濫開來。車站微微亮著光,祈雪遊魂似地下了車,抬眼看見車站裏竟然還坐著一個人。
是一個看起來隻有十四十五的小男孩,無聲無息地坐在那裏,背靠廣告牌。燈箱微弱的白色光芒照得他平靜冷淡的麵容看起來更加疏離寡淡。
還是個好看的少年。祈雪想。
她看少年的著裝渾身上下都寫著“格格不入”四個字,在多重遠這種偏僻的小縣城,顯得格外突兀,看起來更像是外地來這玩的,或是走親戚的。
附近就一個小小的薑周村,剛剛那已經是最後一班車了,但從車站走到村子裏,看似是近在咫尺的距離,實際那些彎彎繞繞的路走起來需要花上至少十幾分鍾。
這個雨,他如果是要去薑周村的話,非得要淋個感冒。
祈雪小心翼翼地上前去,猶豫了一會兒,開口:“你帶傘了嗎?”
聽見聲音,男生的目光慢慢移轉過來,像是回過了神,望了祈雪半天,慢慢搖搖頭。
祈雪發現這少年平靜得很,十幾歲的身體像揣著三十歲的心,跟她家裏那個老媽子似的的弟弟有些相像。她也沒有多加思考,就將手裏的那把紅白格子傘遞到了少年麵前。
“給。不早了,快回家吧。”
少年看看她,又看看她手裏的那把傘,腦袋微微偏著,除此之外他沒有任何動作,隻是一直抿成一條直線的嘴唇翹起了一個細微的弧度,慢慢道:“姐姐你真好。”
少年聲線稚嫩青澀,黝黑深諳的目光朝祈雪望過來時,祈雪遞傘的手莫名其妙抖了一下,差點鬆開。下一秒那少年不知何時已經堪堪伸出了手來,穩穩接過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