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康熙二十五年,冬末春初。
京裏已是進了二月,氣溫卻不見絲毫回暖,尤其自二十三那日天上又下雪珠,本已抽條的花木耐不住雪氣,漸漸又失了綠意。隻有富人家趕緊移進暖棚的各色名貴花草,倒還有幾分鮮活氣。
但萬樹寒無色,南枝獨有花。
前兒刮得那場風,反激的敦惠伯爵府的梅樹結上了鮮嫩的花苞兒,讓偶爾呼嘯而過的寒風裏也仿若帶上了幾縷清幽淡雅的淡香。
敦惠伯爵府後園中所植的梅樹,細細算來已有百年樹齡,其枝幹盤曲多姿,葉如連橫疏翠,花瓣瑩潤似朱砂。朵朵紅梅團團簇簇,遠遠望去宛如一片雲霞般燦爛奪目,著實美不勝收。也為這青黃不接的時節,添了一抹亮色。
說起這位敦惠伯夫人喜塔臘氏,其阿瑪是滿洲大族喜塔臘氏的昂果都理巴顏係的嫡支次子、一等男多爾濟,額娘是已故的鄭親王所出的和碩格格覺羅氏,從小便出入宮闈,十分得寵。
嫁人後又得夫家看重,素喜熱鬧,因此每歲到這時便會設宴,款待些女眷到後園中,看雪賞梅,圍爐飲酒,極為體麵風光。
正院東廂房,碧紗櫥。
“王媽媽,春花姐姐來了。”一個小丫頭掀了簾子,伶俐地進門笑道。
那身著件新製厚羊皮夾棉襖的年輕婦人,聞言手一頓,輕緩地點了點頭,放下手中的活計,又眯著眼合計了下時辰,叮囑了身邊穿著小紅襖的年輕姑娘幾句,才起身出去了。
穿著小紅襖的年輕姑娘瞧著年歲不大,不過十六七歲,卻著實生的討喜,眉目清秀,一張微圓的臉盤,上永遠掛著溫柔的笑意,看著便覺性子柔順。她聽了婦人的吩咐,仰臉一笑,送了那婦人出屋,這才帶著個小丫環和梳洗的物什,進了暖閣。
暖閣是今歲建的,建好後當家太太也瞧了好幾次,這才點了頭允了其小女兒住了進來,最是溫暖舒適。尤其是落地放著的熏籠和小幾上擺著的幾樣兒新鮮瓜果,讓屋裏更是透出些清馨的香氣。
床尾的腳踏上坐著個年約十二三歲的少女,見年輕女子進了屋,趕緊起身,瞥瞥身後的紗帳,才低聲道:“秀荷姐。”
秀荷回以微笑,並不言語,上前兩步掀開水紅百福繡花帳子,見床上睡著的小姑娘此時睡得正香,兩隻像藕節一樣嫩生生的小胳膊,雖不老實的露在被外,圓嘟嘟的臉上卻透著健康的紅暈,眼中笑意更濃。
她叫醒小女孩,見小丫頭鼻子皺了皺,肉乎乎的小手捂著嘴打了個小小的哈欠,在床上左蹭蹭右磨磨的可愛模樣兒,不由淺淺一笑,接過一個小丫環手裏的茶碗,用手背試試溫度,才坐到床頭,端著清茶給小女孩漱口。
用過漱盂和巾帕,邊上的小丫環又送上一盞香氣四溢的茉莉花茶,秀荷摸摸茶碗的溫度,略一點頭,這才喂給小女孩喝了,又才對著身邊拿著衣裳的小丫環點了點頭。
小丫環會意,懂事的遞上烘得熱乎乎的衣裳,秀荷接過為正側坐在床邊的小女孩梳洗穿衣,收拾妥當後,又拿出捂得溫熱的金項圈和小鐲子給小女孩戴上,這才小鬆口氣。
正好那婦人回來,小姑娘眼尖,笑道:“王媽媽。”
那王媽媽笑著哎了一聲,湊到熏籠旁嗬了口氣,搓搓手,褪去身上的寒意,才走過來笑道:“格格醒了?不若去正房陪太太說說話罷。”
小女孩眼一亮,大力點頭。
王媽媽笑笑,摸摸小女孩粉嫩的小臉蛋,隻覺觸手暖嫩,從妝奩裏取出一隻小瓷瓶,在她的臉頰上輕輕推了層羊脂,又吩咐秀荷取來件織錦皮毛鬥篷和小暖帽為自家姑娘穿戴好,換上暖和的鹿皮羊絨小靴子,才收拾完出了院子。
小女孩被王媽媽抱在懷裏,似是被暖帽裏的羊羔毛搔的有些癢,小鼻子抽動兩下,打了個噴嚏。王媽媽低頭,悄聲問:“格格可是冷了?”她搖搖頭,悶悶的說了句沒有,王媽媽便也不再說話,隻是轉頭走去正房。
小女孩感受著不時從縫隙吹進來的凜冽冷風打了個哆嗦,心中哀怨的歎了口氣,默默地把臉埋到了乳母的懷裏,汲取著溫暖。
正房位於正北,麵闊五楹,東西廂房各三間,是伯爵府中麵積最大的院落。因有其重要意義,象征著府中權柄的主人,因此院內布置極為莊重規整,院中丫環婆子們更是人人整肅,偶爾走動的聲音更是幾不可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