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口寒冬,天寒地凍,屋簷下的冰淩子掛了足足半尺長。
這塊地界已經到了城市邊緣,低矮的房屋一個挨著一個,看不出絲毫九省通衢的威風。
李泉攏手蹲在床邊,愁眉苦臉。
他不過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至於躺在床上的那位,似乎更小,小臉煞白,不知道滿十四了沒。
“阿顏啊,你說萬一咱兩都凍死在這兒,誰給咱收屍啊。”李泉縮著脖子,瑟瑟發抖,“總不會讓野狗給叼去。”
床上的人沒有回答他,隻有挺翹精致的鼻梁還有細微的氣聲,一張臉漂亮的不似該出現在這裏的人。李泉知道對方聽不到自己的聲音,歎了口氣。
阿顏已經昏迷快一天了。
他們是京城小有名氣的戲班德春班的人,阿顏是班主的小徒弟,他是箱頭的兒子,自幼跟在戲班打雜討飯吃。
半個月前,德春班受湖廣巡閱之邀前往漢口祝壽,沒想到走到半路被土匪給劫了,班主和戲班其他人都不知去向,隻有李泉和阿顏仗著身量小鑽進江上的船裏躲過一劫,船上人可憐他們年紀小,把他們順路帶到了漢口。
李泉惦記著戲班的人,一下船就去巡閱府求助,結果人家看他年紀小又沒有憑證,以為是鬧事的直接扔了出來。
李泉隻好回來再想他法,不料阿顏的身子卻撐不住了。
阿顏是今年年初才來的戲班,據說原本是皇城跟腳下討飯的流浪兒,被班主閑逛時遇到,見他臉長得好又可憐,便收了回來。
他的身體本就不好,遇到這樣的大變故,再加上漢口的天太寒冷,一驚一嚇之後,竟一病不起。
阿顏來戲班之前患有失魂症,什麼都不記得,平日裏也不喜歡說話,因而李泉與他並不熟悉。不過現在兩人在漢口舉目無親,除了對方誰也不認識,李泉反而覺得阿顏親近起來。
他把身上偷偷藏的幾個大子拿出來,謊稱他們是來漢口投奔親戚的,和附近人家借了一間小柴房,暫時安置下來。
“阿顏,你要是醒不過來,讓我在這鬼地方怎麼活啊。”柴房裏沒有攏火,李泉已經把襖子全蓋在了阿顏身上,又往緊縮了縮。
……
謝顏原本以為自己死定了,那麼深的刀子刺入心髒,血噴了一丈高,再好的醫療設備也回天乏術。
臨閉眼前,他隻來得及在心裏不甘地痛罵幾句老天——他不過是個耍嘴皮子的民事律師,到底造了什麼孽,被路上突然衝出來的人捅死?!
老天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但謝顏在一片混沌後恢複意識,竟感到了切實的寒冷。
難道他還沒死?!
謝顏渾身一個激靈,下一秒忽然意識到不對,這麼冷的地方,他不會已經被推到停屍間了吧!
“阿顏,阿顏你醒了!”一道驚喜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謝顏睜眼,就看到一個掛著鼻涕的臉在上空放大。
“……”
“咳咳咳。”他沒忍住咳嗽起來。
“阿顏你沒事吧!”李泉嚇了一跳。
“沒事。”謝顏擺手,頓了頓喚道,“李泉。”
“哎!”
“你把襖子穿上吧,再凍壞一個我們真的沒辦法了。”謝顏把身上蓋的衣服還給李泉。
方才睜眼的那一瞬間,一股陌生的記憶突然湧入謝顏的腦海。記憶的主人與他同名同姓,也是這具身體原本的主人,在天寒地凍中抵不過疾病咽了氣,而他則借對方的身體獲得了重生。
民國嗎?謝顏閉上眼睛讓記憶與自己融合,歎了口氣。他真的一點都不想穿越到這個殺人不眨眼的動蕩時代,往上喪國辱權,往下民不聊生,他此時的身份還是“下九流”的戲子。
不過原本要死的人得到重活一次的機會,心裏還是高興的。
“李泉,你有去找師父他們嗎?”謝顏沉下心,努力撐著身子坐起來。
“我去了巡閱府,但府上的管事把我趕了出來……”李泉的聲音弱了下去,他此前一直活在班主和父親的庇護下,第一次獨當一麵才發現自己有多麼弱小。
“如今革|命剛過,一切百廢待興,巡閱總管湖廣,顧不上我們這種小事很正常。”謝顏低聲勸慰,又咳了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