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超新星戰爭 南極洲(1 / 3)

一陣低沉的轟鳴聲從海上傳來,像天邊的春雷。

“這兩天冰崩越來越頻繁了。”華華望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說。

話音未落,又響起了一陣更為清晰的轟隆聲,這是在距岸邊很近的一座冰山上發生的冰崩。從岸上可以清楚地看到一座高大的銀色冰山的一角滑入海中,騰起高高的水霧,冰崩激起的大浪很快到達岸邊,吞沒了海灘上的一群企鵝,浪退後,那群被衝得七零八落的企鵝搖搖晃晃地向岸上奔跑起來。

呂剛說:“上星期,我和眼鏡乘‘黃山號’驅逐艦經過羅斯冰障,那冰崩才叫壯觀!”

“是啊,”眼鏡說,“那冰懸崖可真長,在天邊兩頭都望不到盡頭,不時的這裏塌一塊那裏塌一塊,轟隆轟隆的,好像整個大陸都融化了!”

“羅斯海的陸緣冰已經融化了一半,照這樣的速度發展下去,上海和紐約在兩個月後都要變成威尼斯了。”華華憂慮地說。

此刻,華華、眼鏡和呂剛三人正站在南極大陸的阿蒙森海岸邊,他們來到地球頂端的大陸已經有一個多月了。那天,當他們的飛機在火地島加油後第一次飛越南極海岸時,小飛行員驚叫道:“呀,這陸地怎麼跟熊貓似的?”他們在高空中看到了一個黑白相間的大陸,這與以前孩子們腦海中銀白一片的南極大陸顯然不同。事實上,這塊大陸也是剛剛變成這樣的,萬年的積雪融化,露出了大片黑色的岩石和土壤。現在,三個孩子就站在海岸邊這樣一片積雪融化的開闊地上,極地的太陽低低地掛在地平線上,給三人投下長長的影子。風依舊寒冷,但卻不再刺骨,還帶著一絲早春的潮濕氣息,這氣息是以前的南極大陸從未有過的。

“看這個……”呂剛彎腰從地上拔起一株小草,那草呈深綠色,葉子厚實,樣子很怪。

華華看看說:“眼下這種草到處都能見到。他們說這是一種遠古的植物,之前在其他的大陸上早就滅絕了,但它們的種子在南極的土地中保存下來,現在氣候轉暖後又複活了。”

“南極洲在遙遠的過去也曾有過溫暖的時代,世界,就是這麼循環不止。”眼鏡感歎道。

現在,參加世界戰爭遊戲的各國軍隊正在向南極大陸集結。目前,已到達南極的各國陸軍兵力達一百零二個師,約一百五十萬人,其中包括美國二十五個師、中國二十個師、俄羅斯十八個師、日本十二個師、歐洲八個師,除此之外,還有來自其他國家的十九個師。總而言之,幾乎世界上所有國家都參加了遊戲,哪怕是隻派一個連來。此刻,各國的兵力仍在通過海運和空運源源不斷地向這裏彙集,同時,不少國家在作為中轉站的阿根廷和新西蘭還滯留著大量兵力和物資。

由於各國軍隊多以阿根廷為中轉基地,利用這個國家南方的港口和機場向南極進發,所以他們都是從與阿根廷南端僅以德雷克海峽相隔的南極半島登陸的。但後來各國發現,對於大規模戰爭遊戲來說,南極半島實在太過狹窄,於是就把遊戲區域定在了寬闊的瑪麗伯德地。現在,在這片廣闊的原野上,每個國家都在緊急修築自己的陸上基地;同時,為了直接從海上取得補給,各國基地都緊靠阿蒙森海岸安營紮寨,在從羅德島到達特角之間的狹長地帶上,各國之間相距五十到一百公裏不等。

三個孩子站在海邊看了一會兒冰崩後,返身登上了等候在那裏的三輛履帶越野車中的一輛,隨即,這支小小的車隊向西駛去。他們眼下將去美國基地出席戰爭遊戲成員國的第一次會議,本來是可以乘直升機去的,但三位小領導人想親自看看這一帶的地形,於是就決定從陸上走。現在,各國基地之間的簡易道路尚未修通,隻能乘這種大人時代的極地科學考察專用車前往。

沿途的景色是單調的,左邊黑色的地麵和銀白的雪地交替出現,地形主要是平原和低矮的丘陵;右邊是漂浮著座座冰山的阿蒙森海,從冰山上崩塌的大小不一的冰塊布滿海麵。再遠一點,可以看到停泊在海麵上的各國船隻。在羅斯海和阿蒙森海,集結了一萬五千多艘船,構成了人類曆史上最大的一支船隊。這些船中,大的有像海上鋼鐵城市般的航空母艦和超級油輪,小的有幾百噸的漁船,正是這隻龐大的船隊把一百多萬人和巨量物資運送到了這個荒涼的大陸上。這些船隻使得昔日冷寂的南極海域變得喧鬧而擁擠,海麵上仿佛出現了一座座連綿不斷的城市。

越野車行駛一個多小時後,大地上出現了大片的野戰帳篷和簡易房,這裏是日本基地。海灘上,一隊隊日本孩子正在操練隊列,他們齊唱著軍歌,步伐整齊,情緒激昂。但真正吸引中國孩子注意力的,是躺在海灘上的一頭巨大的座頭鯨,那頭鯨的腹部已經被剖開,露出裏麵厚厚的粉紅色肉層和深色的內髒。一群日本孩子在座頭鯨龐大的軀體上爬上爬下,像一群忙碌的螞蟻,他們用電鋸大塊大塊地切下鯨肉,然後就由一台吊車放到卡車上運往營地。中國孩子們下了車,在旁邊默默地看著,他們驚訝地發現——那頭鯨居然還活著,嘴巴一動一動的,朝上的一隻眼睛足有卡車的輪子那麼大,蒙上白霧的眼瞼正失神地看著他們。幾個渾身血汙的日本孩子從這個龐然大物的腹內鑽出來,吃力地抬著一大塊暗紅色的髒器,那是鯨肝,吊車把它放到一輛卡車上,那巨大的肝體占滿了車廂,顫悠悠地冒著熱氣。一個孩子拿著一把明晃晃的傘兵刀爬上車,從鯨肝上熟練地割下幾塊,扔給車下一群凶悍的軍犬。在被鯨血染紅的一大片雪地上,這被剖腹的巨鯨、趴在鯨身上割肉的孩子、塗滿血汙的吊車和卡車、在紅色雪地上搶食的狗群以及正緩緩流向海中的兩條被鯨血染紅的小溪,構成了一幅超現實的恐怖畫麵。

呂剛說:“日本艦隊一直在羅斯海和阿蒙森海用反潛深水炸彈炸鯨,把鯨震昏後都拖上岸來食用,有時一次就能震昏一群鯨。”

“人類過去一個世紀保護鯨類的成果,可能要毀於一旦了。”眼鏡歎息著說。

有幾個日本孩子認出了中國孩子,忙從鯨身上跳下來,舉起戴著沾血手套的手向他們敬禮,然後又爬上去幹活了。

眼鏡對華華和呂剛說:“有一個問題,請你們誠實地回答:你們小時候真的從內心深處珍惜過生命嗎?”

“沒有。”華華說。

“沒有。”呂剛說,“同爸爸一起在部隊的那些日子,我每天放學都跟周圍的農村孩子一起打鳥抓青蛙,看著那些小動物死在我們手上,我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別的孩子應該也一樣。”

眼鏡點點頭,“是的,真正認識生命的價值是需要漫長的人生體驗的,生命在孩子們心中的地位遠沒有在大人心中那麼高,奇怪的是,大人們總喜歡把孩子同善良啊、和平啊這些最美好的東西連在一起。”

“這有什麼奇怪的?”華華看了眼鏡一眼,“大人時代,孩子們都在他們的管束之下,更重要的是,他們完全沒有集體參與冷酷的生存競爭的機會,自然不會暴露出自己的本性。哦,我這兩天在讀你帶的那本《蠅王》。”

“那是本好書,戈爾丁是少數真正認識孩子的大人。可惜啊,更多的大人都是以君子之心度孩子之腹,而沒有認識到我們的本性,這是大人們最後的也是最重大的失誤,這個失誤使超新星紀元的曆史走向充滿了變數。”眼鏡口氣沉重地說。

三個孩子又默默地看了好長時間,才轉身上車繼續趕路。

如果公元世紀有一個大人幸存到現在,他一定會認為眼前的世界是一場噩夢。在公元世紀最後的日子裏,當世界上所有的核彈變成太空中的閃光時,即將到來的孩子世界在人們的想象中是一個天堂般的大同世界,那個世界充滿了童真和友愛,孩子們以他們天生的純潔和善良,像在幼兒園的花園中一樣手拉著手建設美麗的新地球。更有甚者,還有人建議銷毀人類全部的曆史資料:“我們最後的願望就是在孩子們心中留下一個稍微過得去點的形象,在那個和平美麗的新世界裏,當那些善良的孩子看到我們的曆史,看到這些戰爭、強權和掠奪,他們一定會將我們看成不可理喻、無比變態的動物。”

但大人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超新星紀元開始後僅一年多,孩子世界就爆發了世界大戰。這個世界的競爭規則之冷酷、行為方式之血腥之野蠻,不但在公元世紀,而且在整個人類曆史上都是前所未有的。公元人不必擔心他們在孩子心目中的形象,他們在孩子的眼中確實是不可理喻的,但這是由於他們的溫和和克製,由於他們的神經異常脆弱,由於他們的道德準則無比可笑。公元世紀的國際法和行為準則在一夜之間被徹底拋棄,一切都變得赤裸裸的,誰都絲毫不必掩飾什麼了。

對於是否出兵南極參加戰爭遊戲,中國統帥部在開始時意見並不統一。對南極遊戲的重要性大家都無異議,但曉夢提出了一個很現實的問題:“我們的周邊很不穩定,比如印度,他們隻打算派一個師參加遊戲,而把百萬大軍留在國內,誰知道他們想幹什麼?如果全力參加遊戲,我們將不得不抽調相當比例的陸軍力量以及三分之二的海軍力量——也就是說,三大艦隊中的兩個都要全部遠航,這樣肯定會造成本土防衛空虛。再看目前國內的情況,隨著海平麵的上升,沿海地區勢必出現大洪水,除此之外,還可能出現其他大規模自然災害,這都需要大批軍隊的支援。”

華華說:“這兩個問題可以解決。首先,印度受巴基斯坦牽製——後者也同樣留下了大量兵力,同時我們可采取外交攻勢,迫使印度在各大國的壓力下,以與我們同樣的比例出兵南極參加遊戲。至於自然災害這類問題,沒有軍隊當然不行,但也不是不能應付的。”

呂剛提出的問題更令大家心神不定:“我們的武裝力量,從本質上說是一支本土防衛型力量,對於跨洲的遠距離作戰,既無經驗也無能力。比如我們的海軍,是在陸戰理論衍生的思想基礎上建立起來的,隻是一支近海防禦力量,完全沒有遠海作戰能力,我們艦隊的大部分艦隻最遠隻到過曾母暗沙,這對於人家的現代海軍來說連家門口散步都算不上,現在要遠航南極……大人們在離開時反複強調不能越洋跨洲作戰,這你們都是知道的。”

“可現在的世界已遠遠不是大人們想象中的那個世界了,我們不能墨守成規。”華華說。

“如果地球氣候像這樣發展下去,我們將有一半的國土變得炎熱而不適合居住,南極洲與我們的未來息息相關。從世界範圍看,對南極的爭奪將不可避免。在公元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當我國決定開始進行南極考察時,一位國家領導人曾說:這是在百忙之中走一步閑棋,有遠見!但對我們來說,進軍南極已不是閑棋,是迫在眉睫的事,這一步誤了可能全盤皆輸。”眼鏡發表了自己的看法。

華華補充道:“不說南極的戰略意義,單純從戰爭遊戲本身來說,在遊戲中的表現可能就是各國在孩子世界中排座次的依據。”

孩子們一致認為,華華所說的這一點在未來可能具有更深遠的意義,於是,參加南極遊戲的決定就這樣做出了。

出兵參加南極戰爭遊戲的消息轉眼就傳遍了全國,這個消息迅速結束了糖城時代,沉睡了兩個月的國家幾乎是在一夜之間忽然驚醒了,用後來曆史學家的話說:“像在熱被窩裏倒了一盒冰塊。”仔細想想這也不奇怪:對一個社會的刺激,沒有什麼比戰爭更強烈的了。

除了戰爭帶來的興奮和緊張外,南極帶給孩子們的新向往也是把社會從糖城時代喚醒的重要因素。在孩子們心中,遙遠的南極是一個神奇美妙的世界,是擺脫當前枯燥乏味生活的唯一希望,他們相信,自己一定會在那個大陸上發掘一塊廣闊的土地,參與其中的孩子將會迎來一種全新的生活。在電視上發表的進軍南極的動員令中,華華有這樣一段話:

“我們現在的國土,是一張已被大人們畫滿了畫的紙;而南極大陸呢,則是一大張空空的白紙,我們可以在上麵盡情地描繪自己的夢想,建立我們夢中的樂園!”

這話產生了嚴重的誤導作用,社會上因此出現了一種廣為流傳的說法,即國家將同時推行兩個五年計劃:在本土推行由大人們製訂的乏味的五年計劃;在南極大陸推行孩子們於網上虛擬國家中描繪的美妙的五年計劃,建立公園國家——這說法使所有的孩子都興奮不已。一時間,“南極樂園”成了媒體和網絡的熱門話題,也使全社會更加關注那個遙遠大陸上的戰爭遊戲。戰爭動員令發出之後,國家又恢複了慣性時代的井然有序,孩子們重新回到自己的崗位開始工作,國家重新高效率運轉起來。

超新星戰爭是人類曆史上第一場孩子戰爭,一開始就表現出了公元世紀的大人們無法想象的奇異特性。這是一場以遊戲形式進行的戰爭,遵循著體育比賽的規則。

雖然各國已在南極陳兵百萬,且各基地均以幾十公裏的間隔等距排列,但到目前為止,大家不僅相安無事,基地之間還有各種各樣的交往和聯係,這要在大人時代,戰事可能早就開始了。例如,從各國本土至南極前進基地之間的海上運輸線大多漫長而脆弱,南極大陸尚未開發,幾乎不可能從本地得到供給,一旦打擊和切斷這些運輸線,就會令敵國的基地在南極大陸上陷入滅頂之災。但是,實際情況卻與此相反,大國船隊竟然紛紛主動幫助海上運力不足的國家向南極運送參加遊戲的兵員和物資。

上述情況事出有因——這也是孩子戰爭最怪異之處:直到現在,各個國家都不知道自己的對手是誰,它們猶如奧運會中的運動員,隻有等所有的比賽項目順序排定後,才知道自己將與誰對陣。不過,雖然各種外交活動都在或公開或秘密地頻繁進行,但並沒有出現聯盟,各國都保持著獨立的運動員狀態,在南極大陸這個廣闊的遊戲場上耐心等待著戰爭遊戲開始。

離開日本基地又走了兩個多小時後,中國孩子的車隊到達美國基地。對這些第一次開赴前線的孩子來說,基地的規模著實令他們大吃一驚:密密麻麻的營帳和臨時建築一眼望不到邊(據說沿海岸綿延十多公裏),有些建築相當高大,上麵還伸出些密林般的天線;基地中散布著的數量眾多的雷達天線,有一半都在防護罩裏,那些白色的球形防護罩如同一隻巨鳥隨意下的大蛋;基地周圍滿是蛛網般的簡易公路,穿行其上的各種軍用車輛揚起陣陣南極大陸從未有過的塵土,使這一帶幾乎找不到一片幹淨的積雪。在海邊的臨時港口附近,各種物資沿海灘堆積如山;一隊剛到達的大型登陸艇對著岸上張開黑洞洞的方口,從中吐出一排排坦克和裝甲車,穿過淺海向岸上開來,這些鋼鐵巨獸衝上海岸從中國孩子的履帶車兩旁隆隆駛過時,他們感到地麵都在顫抖。大型運輸機一架接一架地從低空掠過,飛向基地的機場,在海麵和地麵上投下快速移動的影子,那些機場的跑道是用特製的帶孔鋼板鋪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