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三,東宮大婚。
正是裴迎的大喜,連綿起伏的琉璃頂上雲氣無阻,明明滅滅,漫天焰火散了又聚,人間轎輦起了又伏。
無人知曉,太子妃裴迎已非處子之身。
“沒你們的事了,出去伺候吧。”
裴迎遣退了小婢女。
她翹起嘴角,六安茶拿水一滾,自扁燈壺小口噴出一團白霧,又濕又香又燙,指尖把玩一會兒,便繚散了。
小婢女手一慌,心也酥了半截。
難怪內閣批駁太子妃德行、家世樣樣不配,卻絕口不提她過人的美貌。
婢女的交談聲在窗子外被風吹得稀碎,人影漸漸淡了。
眼見四下無人,裴迎舌尖輕抵,舐弄到口裏含了許久的紅囊,一點點推出去,熱流滑過唇瓣,“啪嗒”一聲滾落,她連忙用手捧住。
這是雞心血。
爹爹教她在與太子圓房時,尋準了時機,將其掐破,濺落在身子下的白絹上,方可瞞天過海,保一家人平安。
驗過了落紅,才是名正言順的太子妃。
出閣前,爹爹哭得淚眼婆娑,捏著下巴讓她闔緊牙關,眾人原道他是舍不得女兒,卻見他拍了拍裴迎的肩頭,麵如死灰,低聲說。
“傻妞,若是咬破了,咱們全家就等死吧!”
等死吧,等死吧!
等鳳輦行至東宮,她才察覺背後的真紅大衫已被冷汗濕透。
東宮的老婆子檢查得極細致,連她的心衣都解開了,問她伺候太子的規矩時,她少言寡語,寧可咬斷了自己的舌頭,也不能咬破那顆雞心血。
她做壞事從來意外地沉穩。
裴迎剛出生時,老爹還是個七品京官,家中清貧如洗。
後來因為一樁機緣,幸蒙昭王提攜,一路扶升至大理寺卿,才有了如今的門庭顯赫。
大驪世家講究底蘊,裴家作為草根新貴,便如沒根的浮萍,又因為投機倒把於昭王,被滿朝清貴疏遠。
裴迎想起失身一事,耳燒臉燙,悔恨得心底泣血。
是她醉後失儀,也是她有心。
在北圍場冬獵的那晚。
同行的貴女將她的馬偷牽走,眾人揚塵而去,故意對她視而不見,裴迎被撇下了。
大雪似鵝毛,睫毛落滿了白,鼻尖紅紅,手指關節也紅,腳趾失去知覺,她合攏起黑麂子皮手套,嗬了嗬氣。
豪族門閥自恃舊人家,議論起裴家毫不客氣。
“老賊生出來的小壞胚,美則美矣,娶進家門必定鬧得雞犬不寧,哪裏有個大戶主母的正形模樣?
“泥腳杆一輩子都是泥腳杆,一股子黃土腥氣叫人惡心。”
雪粒子刮得她圍領上鑲的白狐毛翻飛。
隔絕開的歡聲笑語,被忽視的窒息,筵席時,悶悶地幾盞酒下去,裴迎心頭惡火升騰,被扶到偏殿休憩,便是在這裏遇見太子。
她的目光慢慢落在太子身上,細眉倏然一壓。
爹爹與昭王合謀算計太子,拚命想將她送進東宮,也是她自己一心想做太子妃。
“看來今年你要空手而歸了。”太子望向了她。
裴迎一聲冷笑,眼底意味不明。
“是嗎,可他們都說裴家的人雁過拔毛。”
酒氣酣熱,將她的臉漸漸暈紅了。
刹那間,心魔頓生,誰說她會空手而歸?家族的困頓,如影隨形的指指戳戳,解決這一切的答案似乎就在眼前。
她醉得厲害,注定生出事端。
裴迎瞳仁渙散,已經燒得神智不清,一切念想放大,眼前太子不為所動的麵容漸漸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