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倒春寒。
田埂兩旁去年還沒來得及枯黃的野草悄悄藏著底下嫩綠的茸芽,細細的雨絲落在桐花上,似雪的花瓣兒,胭脂浸染的底兒,獨屬於春日的鵝黃花蕊,叫風一吹,就如一隻隻鈴鐺似的將細潤青綠的田地鋪滿,宛若雪上落了點點紅梅。
小溪對岸,翠竹掩映,露出一條羊腸似的小道,隻是落了雨,有些泥濘。
細碎的聲音漸響,那翠竹一動,出來一個貌若十八九歲的少年,他一身粗布麻衣,卻難掩其風姿,身材修長,眉目如畫,持著一把素淨的油紙傘,身後連綿青山雲霧繚繞,半遮半掩,好似落入凡間的精怪。
“阿宴,又去接棠棠啊?”王家嬸子將一把翠嫩的豬草扔進背簍裏,直起腰問道。
被叫做阿宴的少年神色淡漠,隻微微頷首,長腿一抬,就跨過了那條平日裏她們需要踩著石頭過的小溪,留下一個挺拔的背影。
王家嬸子看得嘖嘖稱奇,和自家男人說道,“你說這棠丫頭,自小就喜歡和棠大夫撿些受傷的小兔子小蛇回來,怎麼這回居然還撿了這麼大個人回來,整日沉默寡言的,除了棠棠,我就沒見過他和誰笑過。”
王樹彎著腰,直將那草扔進自己身後的背簍,“你管那麼多幹什麼。”
王家嬸子將背簍扶正,瞪了他一眼,“我不過說說,棠棠如今也不小了,放著這麼大一個男人在家算怎麼回事?”
王樹猛地將手中的豬草一扔,直起腰怒視著妻子,“棠大夫在時,幫了我們多少忙,就是你那老娘,也是棠大夫救回來的!孫桂花,你別沒良心,棠棠人家本來就是大夫,男人女人在她心裏都是一個模樣!別整天和那些女人嚼舌根子,仔細哪天棠棠走了,你們有個頭疼腦熱的,都沒地哭去!”
王家嬸子被男人說得有些心虛,嘴唇嚅囁,“我不過說說……”
雖是細雨,可棠棠一路走過來,頭發和衣裳全濕了,她緊緊護著懷中的藥箱,低著頭往前衝。
餘光突然瞥見一個人影,猛然頓住,雨滴墜著長睫,有些看不清,她抬手抹了一把臉,這才高興地朝前邊的人招手,“阿宴!”
季宴淮見著她,快步走到她身邊,將傘遮在她頭頂,皺著眉打量她。
原本淡褐色的衣裳成了深褐色,頭發也濕漉漉地貼在腮邊,菱唇凍得青紫,襯得一張小臉越發蒼白。
他脫下外麵的衣裳正要披到她身上,棠棠連忙往後退了兩步,“天涼,你快穿上,別再著了風寒了,快到家了,我回去換了衣裳就是了。”
眼見她就要退出傘外了,季宴淮皺眉將她給一把拽了回來,不由分說地將衣裳披在她身上。
雖是雨天,可他們站在村頭,保不齊就突然出來一個人,棠棠隻能順從地披著他的衣裳。
眼見他還掏出了手帕,想給她擦一擦,她連忙側身一躲,“我自己來吧。”
季宴淮看著她低頭仔細擦著藥箱上的水珠,臉色微暗,薄唇抿成一條直線。
“回去吧,我給你煮了薑湯。”他等了一瞬,見她將臉上的水漬擦淨,這才開口說道。
棠棠抬頭看他,“你居然會煮薑湯了,阿宴,你是不是想起什麼了?”
她眼睛烏泱泱的,就像她身後的那條河流,純淨清澈。
季宴淮別過臉,“沒有。”
棠棠有些失望地“哦”了一聲。
雲霧相接,天地朦朧,兩個並肩的身影在朦朧的雨霧種漸漸遠去。
棠家的小院兒在村裏也還算是講究了,黃土夯的院牆有五尺多高,兩三步台階往上就是兩扇黑褐色的木門,院子裏有一棵兩人合抱的杏樹,旁邊是一口深井。
兩人進了院門,季宴淮將傘收好,“你去屋裏將衣服換了,我去端碗薑湯來。”
棠棠點頭。
灶上的薑湯還是溫熱的,他從一旁的櫃子裏拿了一隻粗碗出來,倒了大半碗,熱氣氤氳而上,一股刺鼻辛辣的氣味瞬間填滿了他的鼻子。
“阿嚏!”
肩頭濕透的衣裳叫風一吹,涼颼颼的,他忍不住打了一個噴嚏,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對麵那扇緊閉的房門,烏黑濃密的睫毛垂下,遮住眼中的情緒。
棠棠換好衣服,正散下鴉羽般的長發用棉布擦幹,外麵的門就被敲響。
“咚咚。”
她趕忙抓過一旁的發帶,隨意地綁著,理了理衣裳,上前將門打開。
她的身形並不如京都中的女子那般纖瘦,反而是纖穠合度,恰到好處,細麻布穿在她身上,也是別有風姿。
身後的如緞般的長發由青色的發帶隨意綰起,透著一股慵懶愜意。
季宴淮將一碗冒著熱氣的薑湯遞到她眼前,棠棠正要抬手去接,可他手一偏躲開了她,“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