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淩這次毫無征兆地在芥子洞中待了很久。
或許是弦虞至今仍被他無情地扔在妖界不管不問,令他心生愧疚;或許是妖族肆虐人間的慘狀令他憂慮不已,抑或是曾與他相依相伴的明夭忽然變得無比冷漠,令他感到煩躁。
總之,他腦海中隱隱有什麼東西呼之欲出。
崔淩手中擁有許多個已知芥子洞,其中一個芥子洞,叫做“兩極”。
兩極芥子洞,可以把人的意念、記憶、情感,從無形之物變成實在之物,從而改變意念、記憶與情感。
水墨長河在一片虛無中流淌無聲,一個白衣男子端坐於河中央,潔白如雪的衣擺浸潤在墨色水流之中,與底下的虛無與墨色融為一體,悠悠飄逝,一幅寥寥幾筆繪染的留白古畫,而他是古畫中走出來的謫仙,半身衣袂飄飄藏身深色畫卷,半身仙風道骨蒞臨人間。
不知過了多久,白衣男子底下的墨河忽然劇烈地沸騰起來,宛如在鍋爐裏被燒開的沸水,墨汁在白衣男子周圍胡亂飛濺,卻未曾將雪裳玷汙半分,反而一滴滴融合在一起,隨即變成一尾尾墨色的小魚。
小魚跳入水墨河中,又飛躍而起,顏色漸漸褪去,變成一尾白魚,它們爭相嬉鬧,撲騰撲騰地跳躍飛起,顏色在墨與白之間變換得越來越快。
這時,白衣男子忽然睜開雙眼,在無數墨色與白色的小魚中,抓住了眼前的一條墨色小魚。
除了白衣男子手中的魚兒,其它的小魚都停滯在半空中,四麵八方傳來了縹緲的對話聲。
“你看見了什麼——”
“看見父君——”
“看見父君什麼——”
“父君手裏握著一縷頭發——”
白衣男子眉頭緊蹙,五指收緊,手心瞬間出現了一團青藍色的火焰,將墨色的魚兒燒成灰燼。
就像是引火索遇上燃油,那些停滯在半空中的雙色魚兒將那青藍色的火焰引到了底下的水墨河中,鋪天蓋地的火焰燃燒起來,剛剛的黑白古畫變成了青藍色的幽眛畫卷。
而白衣男子玉胚般的臉龐也在火焰的映照下影影綽綽,嘴角流出一抹血漬。
“咣當”一聲,崔淩寢殿的門自動向兩邊打開。
在璀璨明耀的晨光中,看不清崔淩的麵容,隻看到他穿著玄色的寬鬆長袍,束發佩劍。
正朝這邊走來的大長老看到崔淩,問道:“掌門這是要去哪?”
“妖族即將入侵,我已經將消息傳遞給各大仙門,你命令天虞山弟子做好準備,嚴加防守。”
崔淩的身影消失在眼前。
綿延山峰間雲霧繚繞,一名白衣白發的男子站在一個白底黑字的八卦盤之上,雙目緊閉。
“白夜可是特意在此等候我?”
臨風而立的崔淩召停了腳下的天罰劍,示意明念先走一步,隨即目光犀利地看向來人。
白衣白發的男子緩緩睜開雙眼,“正是,九淩,好久不見。”
“也不過短短幾年,你竟蒼老如斯。”
白夜仙尊頭發雪白,滿臉褶皺,看著竟有八十多歲,按理來說,憑他的修為,不可能在短短幾年內老得這麼快。
“知易者不占,善易者不卜,自天佑之,吉無不利。可我一次次妄圖窺探天命,被天道反噬也是正常。九淩,就在前天,我把最後一次‘天機溯’的機會用完了。”
白夜仙尊是上古神獸白澤所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還能窺探天命。他的這種預知未來的能力叫做“天機溯”。白澤一生中,隻有三次使用“天機溯”的機會,之後,就會迅速衰老而死,魂飛魄散,無法步入輪回之道。
崔淩聽聞此言,幽幽歎了口氣。
“我便猜到你會如此。”
“每個人都有自己甘願赴湯蹈火的事物,換做是你,你或許會比我做得更決絕。”
“你通過‘天機溯’算出了什麼?”
第一次,白夜仙尊算出了神界的“八族之爭”。
第二次,白夜仙尊算出了神魔兩界的隕落。
這是第三次。
“九淩,你曾經說過,若天道不仁,當逆天而行,此話可還算數?”
“自然。”
“我這次推算出的結果,比前兩次還要慘烈。”白夜臉上露出了一種恐慌的表情,配上他那蒼老枯朽仿佛隨時會化為灰燼的臉,令人頗有些不寒而栗,“你一定要記得自己這句話,哪怕天意如何,都不要聽天由命。六界蒼生的安危就交到你的手中了。”
“你如此恐慌,莫非算出來六界會覆滅?”崔淩微微勾起嘴角,戲謔著說道。
“我給你看一看,你就知道了。”
白夜控製著腳下的八卦盤,緩緩靠近崔淩。
就在他距離崔淩隻有咫尺距離時,白夜的手中忽然飛出了一個長約二十指的五智金剛杵,由摩度迦木、阿設多木、人骨、水晶、寶石製成,其色澤明豔而不失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