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依依撐著床沿半坐起來,看著屋內的裝潢,矮床矮幾,地上鋪著氈毯,床前靠著屏風。
很好,古色古香,就是完全不是現代建築的風格。
她往下看,發現一個上了年紀的美貌婦人趴在床沿上睡覺。婦人穿著紺色上衫,青綠下裙,鬢發淩亂,額角有些傷痕,眼角也有未幹的淚珠,眉頭還深深地皺著。
裴依依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替婦人抹平眉頭。
一瞬間,記憶如潮水湧來。
裴依依和裴漪的記憶在這刻交彙,裴依依驚訝的發現,她和裴漪仿佛是一體似的,正如《倩女離魂》上寫的,一個人的魂魄肉身分別在兩個地方,裴依依是現代的裴漪,裴漪是古代的裴依依,兩個人接觸那一瞬間,誰是誰已經分不清了。
裴依依很坦然地接受了她是裴漪的事實。她在現代時,從小在孤兒院長大,後來被父母領養,以為自己會有光明的未來。誰知道養父母離婚,將她拋給了爺爺奶奶撫養,爺爺奶奶撫養她也不甚盡心,她是東家一口飯,西家一口飯熬過來的。
長到二十多歲,她已經是了無牽掛,平時主業上班摸魚,副業搞搞美食vlog,倒也能顧得上自己。至於她是怎麼穿越的,她不知道,但是穿越了,能夠有一個愛自己的母親,她倒是很開心。
裴漪輕輕碰了碰裴娘子,叫了聲:“阿娘。”
裴娘子原本就睡得淺,這聲叫喚一下子把她從夢中驚醒,她下意識握住裴漪的手,叫道:“漪漪,阿娘在這裏,別怕。”
聲音中滿含著關懷和恐慌,那手異常冰冷,雖微微顫抖,但是緊緊握著女兒的手,仿佛生怕自己一鬆手,女兒就沒了。
裴漪不覺眼眶濕潤,她說:“阿娘,我在這兒,我的病全好了,你看!”
裴娘子這才回過神來,忙伸手去探裴漪的額頭,確定已經退燒後,她才終於鬆了一口氣,將女兒抱緊,不停地說:“還好還好,佛祖保佑,天尊保佑,你熬過來了,昨晚,昨晚真的嚇死阿娘了。”
忽然,裴娘子將裴漪鬆開,雙手握住她的肩膀,一雙淚眼將裴漪左看右看,見她神色清明,不似往常憨態,心中大為震驚。
裴漪覺察到裴娘子的反應,笑了笑,伸手握住裴娘子冰冷的雙手,道:“阿娘,我生了一場大病,病起來仿佛大夢初醒,往常看事情、想事情都是迷迷糊糊的,現在,現在我靈台清明,再看往事,真如一場大夢一般。”
裴娘子怔怔地看著裴漪,似乎不敢相信似的。可是裴漪的音容笑貌與往常確實別無二致,這讓她一時反應不過來。
裴漪想了想,接著說:“阿娘,你就當是老仙人看我伶俐,將我領過去漫遊仙界,如今我神魂歸位,自然清醒許多。”
這話聽著很扯,但是這時候的人真的信。尤其是現在釋道二教相爭,人們總喜歡預測陰陽吉凶,看福禍詳瑞。前有張景陽夢中予江淹錦繡一匹,後有李太白夢中遇仙人授筆,這時候的人們,對於預兆以及夢遊仙境,非常相信。
裴娘子愣了一會兒,腦子終於轉過了彎兒,她將女兒上上下下又仔細看了看,確定是同一個人後,這才相信了裴漪的話。她拉著裴漪的手,抹淚道:“這不是夢吧,如果真是這樣,那真的……那真的太好了,許娘子說,熬過這關,就會苦盡甘來,當真是苦盡甘來了。”
裴漪聽得心酸,她對以前的事情記得迷迷糊糊的,有些東西以癡女的眼光去看,似乎沒什麼,但是她又重新想想,方知裴娘子的不容易。裴漪從記事起就沒見過阿爺,一直是阿娘撫養長大,阿娘從年華正好的女子到如今滿臉滄桑,其中艱難豈能為人道哉?
裴漪眼眶濕潤,又看了看裴娘子額角的傷痕,問:“阿娘,你別哭,你的額頭為何傷到了?”
自然是昨夜出去尋杜仙兒,可剛出去就被巡夜的兵卒攔下了,她百般哀求,甚至給他們磕頭,弄傷了額角。幸虧這時候越澤即使趕到,帶著裴娘子去找郎中,這才度過一關。
但是裴娘子不想讓女兒擔心,隻是說:“沒什麼,做事的時候磕到了,早已經不疼了。”
母女兩人說了一會兒話,裴娘子端來羊肉湯讓裴漪喝下,以補身體,又掖好她的被子,叮囑她不許下床走動,要好好在床上修養,又絮絮叨叨地說了半天,這才走出門去。
外麵的天氣依舊很冷,裴漪什麼都幹不了,隻能在床上躺著。
就這樣一連過了幾日,這天,天氣終於回暖,地上的積雪也全都消了,春意冒了頭,在海棠樹梢抽出嫩芽,籠成一片濃淡洇暈的綠,整條巷子活泛起來了。
裴漪一覺睡到半晌午,這幾天不能下床,直睡得她渾身痛,腰仿佛要斷掉一般。她叫了裴娘子幾聲,卻不見回應,於是她便下了床,拿屏風上搭著的一件藕合色圓領夾袍披上,推開了門。
門外的空氣清新微涼,裴漪甫一出去,便覺得頭腦清晰了不少,她忍不住多吸了幾口氣,然後環視周圍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