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名取自詩人賀鑄《六州歌頭·少年俠氣》
圓我少年夢
空曠的宮殿裏,門窗緊閉,陽光殺出圍堵,照進來已不複明亮熱烈。
大殿中央,有一名穿著宮人服飾的男子,正在演武。
“少年俠氣,交結五都雄。肝膽洞,毛發聳。立談中,死生同。一諾千金重。”
他雙手皆空,卻仿佛能套入十八種兵器,疾若飛鳥,矯如遊龍,一招一式皆要念一句詞。
晦暗中一個孩子席地而坐,仔細看著他的動作,繁複的宮裙在地上鋪開來猶如盛放的花朵。
“師父,‘俠’是什麼?”
……
遼闊的戈壁上,一條寬闊的長河蜿蜒向遠方,流入巨大的紅日裏。
一隊騎兵踏過河流,馬蹄濺起水花清澈,如一陣黑色的旋風直刮到仙慈關外。
城牆上哨兵立即揮旗,城門前兩列守衛,一列放吊橋,一列搬開路中央的鹿寨。
騎兵們等待片刻,驅馬過城壕,進了外城,才紛紛下馬。
為首的將領摘下頭盔,露出一張線條鋒利的臉,風吹日曬也不減其容色,隻是左半邊麵頰豎有一道一指長的疤痕,自顴骨蜿蜒到頜下,令人生駭。
“我先上去。”她對旁邊的副將說道,意思是去去就回。
副將點點頭,接過她的韁繩,牽著兩匹馬,和眾人一起從外城繞回關隘後的營地。
賀靈朝上了內城牆,遇到幾位正往下走的將領,互相見過禮。她把頭盔抱在臂彎裏,走進議事堂,見有兩人在內,便單膝跪地抱拳行禮:“大帥,軍師。”
軍師忙上前托起她的手臂:“郡主快快請起。”
她直起身,抓著她手臂的手卻沒放開。她眉毛一挑:“宣京來信了?”
軍師慢慢鬆開手,說:“今年的軍餉到了。”
賀靈朝:“這麼早?好事兒啊,還有半個月才過年,正好年前發下去,讓大夥兒都過個好年。”
軍師咬牙:“隻是火費比去年又少了半成。”
她聞言皺眉:“半成可不少,那我的兵還能有補貼麼?”
“你爹私庫還能貼一陣。”軍師抓了把頭發:“先不說這個,隨軍來的還有一道皇帝口諭。”然後歎了口氣,“大帥,你來說吧。”
“我說什麼?我私庫都快貼個底兒掉了,這回沒門兒。”堂上高坐著一個男人,他生就虎背熊腰,高大非常,站起來猶如一座小山。“你招的兵,你自己養。沒上建製也想吃餉,哪有這麼好的事!”
“爹。”賀靈朝無奈地喊了一聲,知他不是生自己的氣,上前踮著腳拍了拍他的背。
西北軍餉連年削減,軍屯收入有限,開支卻隻增不短,賀勍不能克扣底下的兵,就隻能自己貼。
他名下的田林私產一有收成就運往西北,宮裏賞賜下來眼都沒過就送去當鋪,就連先帝時期的舊物都統統變賣充了公。
可西北邊防軍建製十五萬,人、馬、裝備,樣樣所耗不菲,他這點兒隻能是杯水車薪。
自西北邊防軍與西涼一戰後,待遇一日不如一日。賀勍知道朝廷的意圖,就仿佛訓練寵物一般,再野的貓和犬,餓上兩三日,奄奄一息之時,便任人擺布。
十五萬人,“功高震主”有一半落在他一個人身上。執掌一方邊防,不到而立之年便封爵賜府,看似風光無限,實則千瘡百孔,累得兒子要被當作女兒養,還無法做主兒子的去留。
他自覺要撐不住的時候,也想過急流勇退,卸甲歸田。
但他怎麼能!
他若退,西北邊防軍群龍無首必成散沙,必定會被秦氏或是朝中其他蠹蟲攫住,剔肉削骨榨盡最後一滴血。
而西北邊防軍若亂,西北萬裏防線便有如虛設。西涼人蟄伏十幾年,必定不會放過這個機會,戰事一起,又是百姓遭禍。
他身前是跟他十幾二十年的兵丁,身後是教養供育他的家國。
他怎麼能忍心。
賀勍抬手遮住自己的眼睛,他手掌寬大,一遮就遮了半張臉,嘴巴慢慢地開合道:“皇帝口諭,召你回京,賜婚。”
“什麼?”賀靈朝驚訝道,轉念一想:“陛下一貫奉行無為,是太後的意思吧?隻是她給我賜婚?”
雖然他是男扮女裝,但再裝多少年,也不可能真的變作女子,更遑論以郡主之身嫁人。
但他的身份更不能泄露,欺君乃是抄家滅族的大罪,他隻能應旨回京。
他想著想著,笑了一下:“指哪一家?她舍得指哪一家給我?”
軍師王約點頭,說道:“西北一貫中立,太後又支持晉陽長公主一脈,不可能把我們推給別人。隻是晉陽長公主膝下幼子年僅八歲,輪不到他。宣京門當戶對的適齡子弟裏,除了秦家小子,也沒有太後一係的。”
賀勍垂下手,看著賀靈朝說:“太後給你抬了封號,位同公主。”
王約手中折扇一握:“前日的消息,北黎赤杼太子進京了。”
兩人不約而同地說道:“這是要你去和親!”
“我?”賀靈朝指著自己,半晌,笑起來:“我敢嫁,他赤杼敢娶麼?”
王約道:“自陛下有過繼晉陽長公主之子立為儲君的意思後,太後近些年行事越發肆無忌憚,還是小心為妙。”
“她厚旨叫你回去,必定有所圖。”賀勍也跟著說:“回去後,萬事當慎之又慎。”
賀靈朝點點頭:“我省得。”
王約再道:“隻是有你爹在,”他說著看了一眼賀勍,“陛下當不可能同意和親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