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深淵之上,有火焰如流星墜落。
洛思沉默佇立在遼闊而黑暗的大地上,空氣中久違的血與火的味道竟然讓她生出一絲……愜意。
是呢,綠維隴已經平靜了太久,久到就算是身為新神的她,也已經感到虛無在胸腔中蔓延。
閉目展懷,此時此刻的風中,湧動著幾乎令她熱血澎湃的氣息——是海水在深淵呼嘯翻攪,戰火廝殺過大地,奴隸的哀嚎與怒吼穿透雲層——多麼令人懷念,那時候她還是綠維隴大陸上岌岌無名的囚徒。
不輕不重,有東西砸到了她的頭上。
洛思抬頭,遙遙黑暗中某處,憑空閃現出點點微光,細小瑩白,如一注滂沱又零落的雨,叮叮咚咚淋了她滿頭。
伸手一撈,竟然是顆顆圓潤細膩的珍珠,看上去質地極佳,在暗夜裏還泛出光。
她其實不太喜歡珍珠這玩意兒,看起來安逸又脆弱,像她還是人類的時候見過的那些醉生夢死的奴隸主的女人,皮膚白皙豐腴,眼神怯懦水潤,讓她總是生出一股莫名的破壞欲。
於是巨龍背上正掩麵痛哭的黑衣傀儡師,在滿心不能自抑的絕望與懊悔中,依稀聽見有人衝他喊:“喂,高空拋物很不道德你知道嗎?”
話音落下,人已到他身側,洛思此刻才看清眼前這個人——在她作為人的短暫生涯以及作為神的漫長時光中,她還沒見過美得這樣驚心動魄的人,連落下的淚都變成明珠,他真的是人類嗎?
這個五官像是來自東方的美人,有著和東方人迥異的暗藍色長發、深碧色眼睛,那樣美麗得令神都心醉的臉上,殘留著哀慟的淚痕,忽略那瞬間按捺不住的殺意,他看上去真的很傷心。
於是她很體貼地遞上了手中的袋子。
薄薄的黑色袋子裏盛滿了珍珠,袋子本是不透明的,隻是那珍珠的光輝正如它們主人的美貌一樣實在難以掩藏,顆顆瑩潤飽滿熠熠生彩,隔著布料影影綽綽地透出來,照得美人冰雕玉砌般的麵龐都莫名柔和了幾分。
蘇摩閉了閉眼,壓下被人撞破哭泣的窘迫,周身蔓延開森然的殺氣,這個衣著怪異的女子卻渾然不覺,隻把袋子直直遞到他麵前,她的眼睛是冰藍色,讓他想起某種蟄伏在森林中的危險生物。
她神色坦然地開口:“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你的眼淚會變成珍珠,不過就這麼灑了還挺可惜的,所以我剛剛替你收著了。”
鮫人落淚成珠,這便是他們七千年來作為奴隸的一部分價值,也是他毫不猶豫戳瞎自己雙眼的原因。哈,可惜?
“找死。”方才的脆弱仿佛九天之上一閃而逝的錯覺,鮫人少主也好,新任海皇也罷,他依舊是那個百年歸來冷酷陰梟的傀儡師。
十指牽動,銀戒盤旋,透明的絲線割裂夜風,就算是阿諾逐漸脫離他的掌控,他的力量也今非昔比。
“海皇。”龍神驀然開口,它和蘇摩之間如今存在著某種不可言說的感應。
聽出呼喚中的勸阻之意,蘇摩擰眉停手,銀戒在空中懸停:“龍,你想說什麼?”
“咦?”洛思發出疑惑的聲音,那隻巨大的像是長角的蛇的生物轉過頭來看她,臉上長長的觸須隨風輕揚,半晌,它沉吟道:“她沒有惡意,我能感覺到,她和我的力量有些相像……”
蘇摩猛地看過來,洛思眨眨眼,對著龍神的大腦袋露出一個還算得體的微笑:“您也是神麼?”
漂浮在空中的長角蛇一樣的神,哭泣時眼淚會變成珍珠的美人,還有剛才從空中簌簌落下的某種燃燒的機械殘骸,這好像不是她所在的綠維隴,卻原來也有神麼?
“是您將我召喚到這裏來的麼?”洛思打量著眼前這個龐然大物,以及坐在它背上的這個叫做“海皇”的男人。
在她說話的時候,夜風狂野地撩起她橘紅色的卷發,吹得腦袋周圍一團亂蓬蓬。
看起來像一隻小狗,新任海皇心不在焉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