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1章 ——第6章(1 / 3)

第一章記憶中的刀魚

二零二零年二月四日,農曆正月十一,立春。

小區開始嚴管,出入需要出入證了。

和往常一樣五點下樓,天還黑著,整個小區沒幾個人出來。來到小區門口,保安說從今天開始出入需要出入證,還必須得測體溫。我說這個挺好,應該的,安全第一。

到大街上,大街上沒幾個人,路燈還亮著,二三六路公交車站那一個人都沒有,以前這個時候會有人在那等車,現在都沒了。

在街對麵有一對老年夫妻在遛狗,都帶著口罩。

前麵的鬆山浴池自打過年的時候就關了門,現在依然是大門緊閉,看來疫情不結束是不能開了。

再往前走是天下鮮燒烤,朋友開的,他家的燒烤在我們小區附近是最有名的,尤其烤羊腿喝烤羊排,已經申請了專利。這次疫情也是關門不敢營業,隻能安心等待著疫情的結束。

再往前走就是小公園了,以前這個時候小公園裏已經有了晨練的人,現在沒有幾個,走近一看原來是社區聯防人員,胳膊上戴著紅袖箍,他們看到我之後把我攔下,其中一個認識我跟我說:“老譚,還是這麼早。”

我說:“習慣了,醒了就睡不著。”

他說:“從今天開始先別進小公園走路了,少鍛練幾天,在家隔離。”

我說:“都這麼嚴重了?”

他說:“那可不,嚴重,沒看新聞說現在都得在家進行居家隔離,沒啥事別外出,也別走親訪友的,趕緊回吧。”

我說:“那就回了。”

看來是真的嚴了,頭兩天還覺著離自己很遠,都是武漢那邊的事,沒想到現在已經到了自己跟前兒,咱們不能到前方去參加抗疫,遵守國家規定老老實實的回家隔離就是對全民抗疫的大力支持。

往回走的時候一個人都沒有,來到小區門口保安看到我說“小公園也不讓進了吧。”

我說:“是,不讓進了。”

保安說:“現在開始嚴管了,沒事別出來溜達了。”

我點點頭,又測了一遍體溫,然後進了小區。

到家的時候愛人剛剛起床,看我這麼快回來了就問:“今天沒鍛煉呀?”

我說:“開始嚴管了,小公園不讓進。”

愛人說:“昨天都告訴你了你還不信,非得下樓,我們單位去哈爾濱送貨的車三天了,到現在還回不來,要是平時早回來了,被隔離在那了。”

我說:“你們物流的車還隔離?物流車應該不隔離。”

愛人說:“現在不管啥車都得隔離,特殊情況特殊對待,今天八點以後我給哈爾濱那邊打個電話聯係聯係,看看能不能回來隔離。”

愛人是做冷鏈物流的,負責整個東北區,每年的這個時候是她們公司最忙的時候,今年也不例外,她們公司上兩天單獨準備出十台大型冷鏈車隨時待命,政府一旦下達往湖北武漢運送救援物資的任務隨時都可以出發。

我問愛人她去不去,愛人說去不了,輪不到她,她得在家負責整個大區的調度。

看看外麵的天開始亮了,到廚房準備早餐。

自從兩年前檢查出癌症之後一直沒上班,在家積極養病。我這是初期,大夫說隻要是保持心情愉快,有個好心態,再加上積極配合治療,癌症也能治愈。我的心態很好,除了剛知道自己得了癌症那幾天心情沉重之後,慢慢的也想開了,自己不是還沒死嗎,沒死就好好活著,快快樂樂的活著,興許老天爺眷顧還能多活幾年,或者能好呢。

我實在內蒙工作的時候檢查出來的癌症,在那裏治療兩個月,穩定下來之後回到省城,回來的時候和個好人一樣,根本看不出是有病的人,一直瞞著愛人和兒子沒告訴她們,自己感覺沒啥事,應該能好的。

現在癌症也能治愈,就看自己的心態了。

昨天愛人說:“老譚你在家也沒啥事,現在疫情期間也上不了班,你還不如在家寫點啥呢,要不然也是整天拿著個手機看視頻,時間都浪費了。”

愛人說的也對,現在對我來說時間事最寶貴的,與其天天無所事事不如幹點啥,愛人說的寫點東西,些什麼呢?

我問:“寫啥?我一個廚子寫啥?寫咋做菜呀?”

愛人說:“隨便,寫做菜也行,沒看抖音上有很多視頻都是教人們做菜的,點擊率還挺高呢。”

我說:“我不會錄視頻,還是寫吧。”

想到寫還真不知道從那開始寫,也不知道怎麼寫,當了一輩子廚子做了一輩子菜,讓一個廚子寫東西有點為難。

兒子昨天說從今天開始,學校教練要求每天上午十點開始在家進行訓練,要求開直播視頻,教練進行遙控指導。

做好早餐招呼兒子起床吃飯。

早餐熬了小米粥,炸了一盤小饅頭,拌個一個鹹菜,把昨天剩下的炸刀魚熱了熱,又做了一個雞蛋湯。

刀魚隻剩下三塊,和兒子說:“都吃了別剩下,要不然浪費,晚上做新的。”

兒子看了看刀魚,說:“不愛吃,昨天剩的,吃著沒有新炸的好。”

現在的孩子都慣壞了,剩菜剩飯幾乎不吃,想自己小時候哪管什麼剩菜剩飯,能填飽肚子就行。看兒子不吃剩下的刀魚,隻好自己夾著吃了。

邊吃邊對兒子說:“知道嗎,爸爸小時候,過年要是能吃上刀魚就高興的治不了,那算是最好的菜了。”

兒子問:“為什麼?過年的時候奶奶不給你做好吃的嗎?”

我說:“爸爸小時候家裏窮,吃不起刀魚,也就是過年的時候能吃上一頓。”

想給兒子上一堂憶苦思甜的家庭課,但是看他一副滿臉不相信的表情想想還是算了。現在的孩子沒吃過那些苦,也沒受過窮,一家就一個孩子,都是從蜜罐裏長大的,就算是跟他說他也是不理解,說了等於沒說,白白浪費口舌。

記得小的時候家裏窮,我們家一共姐弟六人,我頭上有五個姐姐,我是家裏唯一的男孩兒,也算是寶貝疙瘩。父親常年有病,在我七歲的時候離開了我們。父親走後母親領著我們姐弟六個過日子,那時候的日子窮呀。

隻有到過年的時候,家裏才會買上三、五條刀魚,是最好的過年菜了。

對大山裏的孩子來說,魚有時候一年都見不到,就別說海裏的刀魚了。

年三十中午,母親把刀魚拿出來,簡單的收拾一下,切成段,下到鍋裏燉上,燉刀魚的時候加上一塊豆腐一起燉,要不然孩子多,那幾塊數過來了的刀魚根本不夠吃。刀魚頭是不扔掉的,和刀魚段燉在一起。

過年的時候燉刀魚在我們家是最好的年菜,剩下的就是燉酸菜,燉豆腐,再炒個雞蛋。雞蛋隻有在過年的時候才能吃到,平常日子雞蛋是不吃的,而是攢起來賣錢來維持家裏的日常花銷。豆腐也是隻有過年的時候才會做一頓。每年臘月二十三過了小年之後,母親泡上五斤黃豆,泡一天,然後三姐和四姐把泡好的黃豆用水桶挑著挑到磨坊,等著排隊磨豆腐。村子裏就一個磨坊,是過去老式的石磨,別人家磨豆腐用毛驢拉磨,我們家沒有毛驢,三姐和四姐一人一個推磨杆,一左一右的推石磨,轉圈磨豆腐。

過去的年很窮、很苦,但是有盼頭、有滋味。

由於是家裏唯一的男孩,還是老疙瘩,很多時候很吃香,姐姐們也都護著我。

年三十的晌午飯是記憶中最香的一頓飯。

挨著母親吃飯,母親把最好的、肉最多的刀魚段夾給我吃。姐姐們每人夾一塊刀魚,吃完之後就是吃燉刀魚裏麵的豆腐,不再吃刀魚。一碗刀魚燉豆腐也沒幾塊刀魚,姐姐們就是嚐個味道,把剩下的刀魚都留給我。小時候不懂事,覺得這很正常,也不管那些,就是大吃特吃。

等長大了一點,好像是八歲的時候,看到母親在吃刀魚頭。母親吃的很慢,很小心,將刀魚頭(那麼小的刀魚頭)一點一點的拆解下來,把骨頭一塊一塊的送進嘴裏,用嘴含著,吸吮上麵的味道,吸允完把骨頭吐出來,再去吃下一塊。等吃到刀魚的兩個牙時,發現母親的嘴角流血了------

看到母親嘴出血,我的心揪了一下。

我說:“媽,你嘴出血了。”

母親用手擦了一下嘴角,說:“沒事,刮了一下,這魚牙還挺硬。”

我說:“媽你吃魚肉吧。”

母親說:“你吃,媽不愛吃,媽樂意吃魚頭,比魚肉有味兒。”

我那時上小學一年級,已經懂事了,於是偷偷的留了一個魚頭,等吃完飯的時候,悄悄地在外屋地(東北東村把廚房叫外屋地)吃。到魚頭吃起來很費勁,並且隻有一點兒魚味兒,魚骨頭挺硬,尤其是魚嘴魚牙,根本沒有肉,一個不小心就會把嘴劃破流血。我也被魚牙劃破了嘴,用手擦了一下嘴角,看著留在手上的血,說實話,那一刻,我的心不是滋味,有針紮似的疼。

我愛吃刀魚,也痛恨刀魚。

母親愛吃刀魚,可總是吃魚頭,把最好吃的魚肉留給了我。

我的母親呀!

當了廚師之後,在廚房裏總會做刀魚這道菜,有炸刀魚、煎刀魚、燉刀魚、燜刀魚、紅燒刀魚、幹燒刀魚等等,這些刀魚的做法我都做過,並且也研究出刀魚的其他做法,但是怎麼也沒做出小時候母親做的那個刀魚味道,那個年味兒。

現在的刀魚比過去大多了,魚頭也大了許多。有時候看到廚房師傅把刀魚頭直接扔掉感到心疼,撿起來收拾幹淨,師傅們問我撿刀魚頭幹什麼。

笑笑,對他們說:“給你們做一道刀魚頭的菜。”

把魚頭洗好了,放到盆裏用鹽和料酒醃一下,那塊大豆腐打成大厚片。然後閉上眼睛,想想小時候母親燉的刀魚那香噴噴的味道,然後睜開眼睛開始製作。

沒有什麼複雜的工序,就是忘記自己是個廚子,也忘記廚房裏那些叫人眼花繚亂的調料,很簡單,加點醬油、加點鹽、放點花椒、大料、蔥花、大蒜,小火慢慢的燉,用心的燉,就像母親過年的時候給我們姐弟燉刀魚一樣,慢慢的、仔細的燉。

當香味第一次飄出來的時候,聞一聞,打開蓋子,加一點蔥花進去,小火繼續燉五分鍾,等香味再次飄出來的時候就燉好了。

把一鍋燉好的刀魚頭燉豆腐端到師傅們麵前,叫大家吃,品嚐品嚐。

說實話,所有的師傅都吃得噴香,叫好。問我這是什麼做法,這麼好吃。

什麼做法?返璞歸真,原汁原味,媽媽做法。

這是隻有經曆過之後才有的感悟,也許這輩子也就能做出那麼一回好吃的刀魚頭。

第2章鹹菜疙瘩

有人說貧窮能改變一個人。

貧窮是一塊磨刀石,能磨練人的意誌,讓人堅強。

貧窮不是一個結果,隻是一個經曆而已。

怎麼說呢,從小就是窮日子,對貧窮沒有什麼感覺,覺的一切都很正常。吃不上好吃的就不吃,母親貼的玉米麵大餅子是最香的,也是最愛吃的。直到現在還是愛吃玉米麵大餅子,覺的它比大米飯好吃。沒有新衣服就不穿,家裏缺錢,水總是不缺的,舊衣服洗幹淨了照樣穿,穿在身上一樣遮風擋雨。

我們家一年四季都是粗茶淡飯,這要是放在現在屬於養生了。

那時候吃的最多的就是母親貼的玉米麵大餅子,母親一貼就是一鍋圈,發麵的,吃起來非常喧呼,尤其是剛出鍋的時候最好吃,我一口氣能吃兩個。

每年六月份的時候我家的糧食會不夠吃,那時候就開始吃返銷糧,有時候返銷糧也不夠,這時候園子裏的兩季土豆正好熟了,母親把土豆起出來,洗幹淨了用鍋蒸熟,我們就吃蒸土豆。土豆是發性的東西,吃多了會在肚子裏漲,脹肚子很難受。記得有一回我怕餓著背著母親多吃了兩個土豆,這肚子給我漲的,難受了好幾天,以後一看到土豆就反胃,打心裏不想吃。

記得小時候上學念書,別人家孩子帶飯都是用飯盒裝,我不是,家裏沒錢買飯盒,母親用一塊幹淨的布把大餅子包起來,放在書包裏。等到吃午飯的時候,同學們都打開飯盒開始吃飯,他們的飯盒裏麵有大米飯,還有菜。我打開我的那個布包,拿出玉米麵大餅子,同時還有一個曬幹的鹹菜疙瘩,吃一口大餅子,啃一口鹹菜疙瘩,吃的也挺香。

不得不說一下那個曬幹的鹹菜疙瘩,在我們老家那幾乎家家都有。每年秋天把辣菜疙瘩放到大缸裏用鹽醃上,醃一個多月就成鹹菜疙瘩了。冬天家裏也沒啥菜,除了酸菜就是這鹹菜了。

鹹菜疙瘩一般的情況下有兩種做法,一種是切成細條,直接拌著吃。這種做法簡單,鹹菜本身就有鹹淡,切好了拌點蔥花就可以直接吃。那時候我家冬天的飯桌上拌鹹菜條就是東方不敗,天天有。後來到城裏打工開始吃不到了,不是城裏沒有鹹菜疙瘩,而是城裏鹹菜疙瘩沒有家裏那樣的,一點不好吃。直到現在每年春節的時候回老家,都會在老家帶一些回來吃,還是那個記憶裏的味道。

另外的一種做法是把鹹菜疙瘩切成小丁,把黃豆提前泡好,泡成黃豆芽,鹹菜丁和黃豆芽一起炒,很好吃。所謂的炒,就是黃豆芽和鹹菜丁放在一起燉,燉到湯汁快沒了的時候盛出來就可以了。像這種鹹菜丁燉黃豆芽在家裏不是每天都可以吃到,因為家裏的黃豆很少,每當母親看我們幾個孩子都開始不怎麼愛吃拌鹹菜條的時候,才會泡上一把黃豆,等泡成黃豆芽之後給我們改善一下夥食。

黃豆芽炒鹹菜這道菜後來我在飯店改進了一下,裏麵加入了豬肉皮。首先把豬肉皮製淨,然後煮熟,切成小條,和鹹菜丁、黃豆芽一起炒,炒的時候不要著急,像在家裏炒的時候一樣,用小火慢慢炒。不要加一些什麼特殊調料,越簡單越好,越家常越有味道。

廚師炒菜不是炒調料,炒的是菜,看的是火候,憑的是感覺,吃的是滋味。

廚師要想把菜炒好,首先要知道什麼是菜,如果不知道什麼是菜,那炒的不是菜,是調料。

廚師想把一道菜炒好,首先忘掉自己是一個廚師,忘掉那些各種各樣的高檔調料。

需要想什麼是最基礎的東西。肉怎麼做才能做出肉的本來香味,青菜怎麼做才能做出青菜的本來清香。怎麼樣才能夠做到返璞歸真、原滋原味,這才是最重要的。

簡單點,就拿餃子來說,我們到飯店吃餃子,就算再好吃的餃子吃到嘴裏也感覺不如家裏母親包的餃子好吃,為什麼?就是飯店的調料太多,太工藝化,調料的味道把餃子本來的味道給蓋住了,吃不出餃子該有的香味兒。

母親包的餃子好吃,那是因為家裏沒有那麼多的調料,就是加點鹹淡,然後我們的母親用心和愛去包餃子,味道自然不一樣。

我愛吃母親包的小白菜餡餃子,自從做了廚師之後,也做餃子,一直沒包出母親的味道來。

有一次回家,母親包小白菜餡餃子,我仔細的觀察。

母親首先把麵和好,放在一邊醒著,然後開始摘小白菜。母親搬個小板凳坐在院子裏,把小白菜一個菜幫一個菜幫的摘洗。母親眼神有點不好,有時候看不清菜葉上的東西,就把菜葉舉到眼前,衝著陽光仔細的瞅了又瞅,看幹淨了才放下。母親把小白菜摘洗好了開始焯水。小白菜焯完水,母親一小把一小把的攥幹,在攥小白菜的時候我看到母親的雙手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著,手上的青筋一根根的裸露出來,還有手背上因為勞作而結了疤的口子,醒目而紮眼。

看到母親那雙手的時候,不知怎麼心裏酸酸的,不好受。

母親按照她的流程,一絲不苟,仔細的為她兒子包著餃子。

我終於知道為什麼做不出母親包的餃子的味道了。母親是用天底下最偉大最無私的母愛為自己的兒女包餃子,每一個餃子都傾注了深深的母愛。所以母親包的餃子最好吃,最有味道,別人學不來。

後來很多廚師問過我,菜怎麼做才好吃,我說用心去做最好吃。

廚師做菜做到最後,一定是和做人是一樣的,用心的人才會做出好菜來。

做菜就是在做人,一個懂得感恩的人做出的菜是有情感在裏麵的,這樣的菜就有味道,就有滋味。

把黃豆芽炒鹹菜丁加肉皮這道菜做出來之後,大家吃了都說好吃,很多師傅說吃出了小時候在家媽媽做菜的味道。後來又經過幾回改進,做出了製作流程和標準,開始進行店麵銷售。剛開始起的名字很土,叫“豆嘴豬皮”,服務員說很多客人看到名字都不點了,點的客人吃過之後都說好吃,是一道很好的家常菜,能不能把菜名改一下,好聽一些,點擊率就會提升。

我沒有改名字,隻是在“豆嘴豬皮”後麵加了五個字——媽媽的味道。

這道菜賣火了,有的客人吃了一盤之後還會打包一份帶回家。我問過常來打包的客人為什麼要打包,很多客人都說帶回去給父母吃,因為父母總是說這道菜,做兒女的怎麼也做不出來,這回好了,父母可以吃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