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克武認為自己病了,大病。
自從看過那張相片之後,他覺得渾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與以往不同了,至於怎麼不同,他自己也說不清:隻要一閉眼,腦中全是那張笑臉,心中全是那道倩影;隻要一想她,心情就會變得壓抑,心境就會變得憋悶;隻要一做事,全身立時綿軟無力,精神立時萎靡不振。
對他而言,很多事兒不那麼重要了,許多活兒沒心思去做了。隻剩下念叨“小稚說得對,洗臉很重要,非常重要。”幾天下來,眼瞅著一個鐵打的漢子淪落成戧了毛的老鴰。
麵對成天渾渾噩噩的,一副丟了魂模樣的方克武。老太太說是“得了魔怔”,老爺子說是“失了心瘋”,小侄子說是“害了心病”。至於大哥,並沒發現兄弟與平時有什麼不同。
現在的方克武,除了經常洗手洗臉之外,一天到晚啥都不幹,就知道跟在小侄子的屁股後麵,怎麼看都像個跟班。
“小叔,不止要洗臉,頭也得勤洗。瞧你的頭發,跟超級塞亞人似的。”
“啥啞人?”
方稚見小叔沒記住,反而鬆了一口氣:“你能不能別老跟著我?”
“我得保護你,你現在身子弱,被人欺負怎麼辦?”方克武說得理直氣壯的,一點都沒臉紅。
“說過多少次了,既然你相中了她,我會想辦法讓你們見麵的。”
“隻管見麵可不成。”
“你還想怎麼著?”
“把我們倆撮合成。”
“你這叫不講理,搞對象是男女雙方你情我願的事,哪有靠別人的。”
“我還用跟你講理?你跟我講過理嗎?”方克武一本正經地念著歪經,似乎從沒考慮過對方認不認可,直到他想起有求於人時,話頭才軟下來,“你鬼精鬼精的,又跟我一條心,小叔的終身大事除了靠你誰都靠不住。”
“真是服了你了。”
“你怎麼不說無所謂了?”
“無所謂了……”
叔侄二人絆著嘴來到過海樓時,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大門口全是人,黑壓壓得一大片,其中不少人又喊又叫的像是要幹仗。
過海樓隸屬於華僑酒店是涉外飯店,原則上隻接待外賓和華僑。雖然它位於著名的八仙閣景區,可登縣畢竟比不上大城市,哪有那麼多的老外來吃飯,除了旅遊旺季平常都冷清得緊。
況且,當下普通人普遍一窮二白,一個家庭每天的生活費隻有幾毛錢。能吃得起館子的鳳毛麟角,除了公事或有人請客,大部分人一年都不會下一次館子。
再者,就算你手裏有錢,想到飯館吃飯也沒那麼容易,還需要額外的糧票肉票。這些票證緊缺得很,拿錢都不一定能搞到富裕的,它們在實事上提高了下館子的門檻。
因此對現下而言,過海樓能出現今天的陣勢,那是相當的罕見也相當的詭異。
方稚喜歡來過海樓,因為這裏有議價菜——不要糧票的高價菜。自從開始賣豌豆苗他們家就不再缺錢了,但糧票肉票該怎麼缺還怎麼缺,沒有任何改觀。他也隻能到過海樓多花點錢過過嘴癮。至於非僑非外的他和小叔能來這裏,是地區華僑酒店看在豌豆苗的麵子上給特批的。
“年底催債的?”方克武打趣著胖胖的孟經理。
孟經理苦笑著道:“都是來吃豌豆苗的,目前縣裏就我們一家有,自然成了眾矢之的。”
“你們不接待內賓吧?我看外麵那幫人破馬張飛的,可不像華僑。”
“事情鬧大了以後,縣裏給打了招呼,要求暫時不對賓客進行區分。”
“那錢咋算?你們是出了名的看人要價,人不同價就不同。”
“上級批準了華僑酒店的申請,對於冬季供應的豌豆苗菜品,一律執行外賓定價取消華僑定價。”
“外賓價是最貴的,你們可發財了。”
“發什麼財,都是為人民服務。”
“你可拉倒吧,不為多掙錢的話,為啥把5毛錢1斤的豌豆苗提到1塊錢?專門跑我們家學雷鋒做好事去了?”
孟經理微微一笑沒有解釋,轉向方稚道:“今天想吃點什麼?”
方克武搶著道:“除了吃飯,今天還要請你幫個忙。”
“說。”
“往帝都運點豌豆苗,搭下你們的車馬。”
“運多少?”
“百十來斤。”
“好說。”孟經理爽快地答應,並親自安排好叔侄二人。剛回到服務台,看到七八個人有說有笑地走進店來,為首一位富態的中年人,一眼就看到了孟經理:“小孟,你們過海樓的生意越來越好都排上隊了,真是經營有方。”
孟經理不敢怠慢,緊走幾步,伸出雙手握住中年人的手,滿臉堆笑地道:“都是托馮局您的福呀,房間都準備好了,幾位裏邊請。”
“這位是來我們這裏投資的港商。這幾位是煙東兄弟單位的同誌。他們既是遠道而來又是慕名而來,咱們可要好好盡一盡地主之誼。”馮局長邊走邊介紹身邊的幾人,顯得很是熱絡。
“歡迎歡迎,幾位領導的蒞臨,使敝店蓬蓽生輝,快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