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01 - 福禍與唇齒(1 / 2)

“隻有一年了嗎……”

從睡夢中驚醒的方稚,慢慢坐起身來。隨後將枕頭抱在胸前,再把臉龐埋入其中。

“我——我不想死,不想死。”

許久之後,略顯瘦削的身子不再顫抖。少年緩緩抬起頭,感覺臉頰上滿是被枕頭蹭花、擦薄了的淚痕。反手幾次擦掉斑斑濕潤後,不由得自嘲一笑:這樣的結果,早就在意料之中,應該能夠冷靜麵對。誰成想事到臨頭,居然哭得跟個孩子似的。盡管他確實是個孩子,盡管他也確實想哭。

其實,當一個成年人知道自己隻剩一年壽命時,十有八九會崩潰,行屍走肉般地耗盡餘生。而他,僅僅是一個孩子,一個未滿12歲的孩子,在直麵即將到來的死亡時,做出什麼反應都不為過。

月光透過窗簾的縫隙彌漫進屋子,變得淺淺的。她輕撫著屋內的一切,為其鍍上了一層薄暈,令它們與黑暗隔開。同時,房內的溫度也擁住了那一束冷意,使她又變得柔柔的。

今天是1980年的第一天。對方稚來說意義非凡,標誌著他追尋那一線生機的失敗,而失敗的結果又是那麼的可怕。

今天的到來直接破滅了他的夢想,完全終結了他的希望;竭盡全力的嚐試己失去意義,虛無縹緲的機會也化為飛灰;一切的努力都隨風而逝,所有的付出亦煙消雲散。

事情再也沒有回旋餘地:他。方稚。將在今年死去。簡單而又殘酷。沒人能改變這個現實——即使他還殘存幻想——也看不到新的希望。

“什麼狗屁的福禍相依。以生命為代價換來的‘福’,還能叫福嗎?人都沒了,上哪去享這個‘福’?你個大騙子,當初還騙我說有救命稻草,那棵草根本就沒有出現,去死吧你。

“什麼狗屁的唇齒相依。連句完整話都沒有說完就跑了,我還得查詞典才知道是什麼意思。光讓我替你辦事,你為我著想過嗎,這能叫相依?”小家夥身體微顫,緊握的雙拳在空中揮舞,似乎要捶人,“反正我一死,答應過的事全部作廢,你什麼都撈不著。”

四周一片寂靜。

“剛陽曆年就冷成這樣?”方稚齜著牙,雙手哆嗦著將滑落的被子拉上來,重新把上半身包裹嚴實,“好歹我的備用計劃還在進行,死前能留下個家底,足夠讓家人過上稱心如意的生活。怎麼都比你強,你個失敗者。”

四周依然寂靜。

“唉,無所謂了……”

一陣急促的拍門聲從外屋傳來,打斷了方稚的思緒。

“哥,開門,我是武子。”

沒等叫第二遍,身量高挺勻稱的方克讓,便披著外衣趿拉著鞋過來拉開了門,看樣子早有準備:“趕緊進來。又拍又叫的,再吵到小稚,他最近睡覺淺。”

方稚聽到是小叔來了,眼睛下意識地掃了一眼角落,並沒有出聲。隨後再次伸出不情不願的雙手,把毛衣和毛褲拖進被窩後便閉上眼睛不再動彈。

方克武並沒在意大哥的埋怨,躡手躡腳地跟著進了屋。腳步輕得像個賊。

“幾點的火車來著?來得及嗎?”方克讓壓低聲音道。

“時間足夠,你先看這是什麼。”方克武掀開鼓鼓囊囊的軍大衣,從懷裏抄出來一個銅火鍋。火鍋做工很精巧,表麵油光鋥亮,在燈光下閃著紫金色的光芒,怎麼看都像個法寶。

“這鍋子看著就來勁。”方克讓接過來隨意地翻看,“得不少錢吧?”

“值不值錢我不知道,關鍵是你有錢也沒處買。”方克武繼續打量著四周,“是福海源定做的。”

“別找了,東西在小稚房裏,臨走再去拿。——你怎麼想起坑他們個鍋子?”

“起五更趴半夜地給他們跑腿,可不能白跑。”方克武瞄了一眼侄子的屋門又道,“還有咱家老頭兒心疼寶貝孫子,說羊肉性暖。冬天讓小稚多進補進補,能防寒。”

方克讓皺眉搖頭道:“小稚從小到大,每天用一根海參,早就補大發了。如果不是跟著你一直練拳,說不定能變成小胖子……本來壯得跟個小牛犢子似的,怎麼突然就開始虛弱了?我實在想不明白。”

方克武想勸勸大哥,可又不知道該怎麼說,最後張了張嘴又緊緊閉上,神情很是尷尬。

“你居然也有不敢說的話?咱都知道小稚的病根是春天做香童時落下的。當時全家都反對,小家夥到處軟磨硬泡,最後是我的意誌不堅定。”方克讓的臉色變得越來越難看,神情間充滿了懊悔,他繼續輕搖著頭自我開解般道,“就是個慢性病,慢慢將養慢慢恢複就是了,沒什麼大不了的。”

“不是,我想說的是海參。”看著大哥麵露疑色,方克武長出了一口氣,終於把話頭扳過來了,“你知道嗎?一直以來給小稚用的參,不但是最好的品種——灰刺參,還是老頭兒弄來的特級參。”

“不是一級參?”

方克武一撇嘴道:“當然不是,一級參是35頭的,雖然緊俏托關係還是能買到的。你把手裏的幹參上秤約約(稱稱)就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