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子義進了裏屋,眼睛先在屋裏掃了一圈。房間內所有家具都擺放整齊,床上被子被踢在一邊,人卻不知道到了什麼地方去。房間不大一眼就能看到底,窗戶從門內反鎖,也不可能從外間離開。
他站在床邊,抱著手臂歎了口氣,朗聲道:“再不出來,我可就走了。”
屋裏還是靜悄悄的沒有任何回音。趙子義抬腳便朝外走去,路過房梁時腳下不自覺慢了一步。就是這一步的功夫,頭頂上突然掉下一個花白的人影。
趙子義下意識地伸手一接,沈雁北就像是一片羽毛一樣打橫落在他手臂上。
即便是有了準備,趙子義心裏還是不自覺緊張一下,直到確認她安全才把提起來的那口氣鬆下來。
“你怎麼還真走啊?”沈雁北雙手環住他的脖子,語氣裏三分責怪七分撒嬌,黑白分明的瞳仁裏滿是笑意。
她喜歡獨自一人躲在高處,靜靜地屏住呼吸,居高臨下地看著腳下的人來來往往。
她第一次藏在房梁上的時候,著實把趙子義嚇了一跳。他看著空蕩蕩的房間和緊閉的門窗,冷汗瞬間布滿了後背。
那天他心情不太好,被沈雁北這樣一嚇,三魂六魄都震了一回。最後還是沈雁北出聲提醒,趙子義才發現了她在房梁上,心裏就隻剩下失而複得的悵惘。
最後沈雁北沒事人一樣坐在床上,趙子義指著她的鼻子,氣得半天說不出話來。他心裏跟自己說不能跟病人一般見識,可是火氣到了嗓子眼,張嘴就要噴出來。
最後沈雁北抓著他的手,說:“你氣什麼呢?你知道我不會走的啊。”
她的聲音軟軟的,可是這句話卻似千斤銅錘一樣,摧枯拉朽般將他好不容易建立的殼子擊地粉碎,所有的不安、不甘、不願都放了出來,在趙子義胸腔裏野馬一般橫衝直撞。
趙子義將她抱在懷裏,試圖盡力掩藏自己的情緒。她的身型纖細卻不脆弱,腰肢緊致有力,一切都明確告訴趙子義這是經年訓練的結果,但是眼神卻是幼子一般純潔。
趙子義清楚地知道,這個軀殼曾經迸發出過多麼驚人的力量。
可是自她重傷醒來後,意識卻漸漸空白下去。桑枝隻能知道是當時的藥物出了問題,可是到底是什麼原因,一時卻不得而知。
最初隻是幾段記憶的模糊,後麵幾天像是有神仙在她腦中施了法,大片的記憶在頭腦中消失。她甚至忘了自己是怎麼到的北府,忘了燕棲樓,忘了雲台寺受傷,甚至有時候會忘記了忘記本身。
每每沈雁北醒來,在神誌混沌的時候,都會用沙啞的聲音問一句。“我是不是又忘了什麼?”
最初是小翠、洛陽,接著是藍瑛、李青鸞和李家,最後灤城中一幹人都像是從她腦中隱了形,全心全眼,隻剩下了一個趙子義。隻要看到趙子義,她眼裏的笑意就仿佛是從心頭溢出來的。
最初趙子義也怕她會忘記自己,但是後來發現,她的時間似乎退回到了沈雁北在沈家的階段。隻有那個時期,她的世界裏幾乎隻有趙子義一人。
並不寬敞的房間裏,趙子義接住沈雁北後故作嚴肅地瞪她一眼,抬了抬手臂裝作要把她丟出去。
沈雁北才不怕,嘻嘻笑著抱緊他的脖子。“你就算是把我丟出去了,我也要賴回來。”
趙子義拿她無法,隻能歎了口氣坐回床上。沈雁北不肯放手,便隻能繼續就著之前的姿勢抱著她,讓她靠在左臂上,右手解放出來把她弄亂的頭發別到耳後。“什麼時候醒的?”
“你們吵架就醒了。你們在吵什麼?”沈雁北有些好奇。
趙子義不欲多說。“沒什麼,一些無聊的人罷了。”
“我好像聽到了金陵。我們要去金陵嗎?”
趙子義猶豫著試探道:“是有想去的計劃,你想去嗎?”
“可以啊,反正我跟著你就行了。”沈雁北答地比趙子義想象中痛快,緊接著又補了一句。“去哪裏都行,隻要能跟你在一起。”
她想了一下,突然又把話題繞了回去。“所以你們是為了去不去金陵吵架?”
趙子義低頭苦笑。“當然不是。”他略一遲疑,還是說道:“一群人演戲給我看罷了。”
沈雁北沒有聽懂,疑惑地看著他。
“這群人啊,說起來也是食君之祿的大梁官員。但是當敵人來了,鑽桌子的鑽桌子,逃命的逃命,說一句累贅都是抬舉他們。可是當敵人走了,他們又神氣活現地站出來了。而且當權的人偏偏還要扶持他們,給他們高官厚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