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瑈的及笄禮是在周家完成的。
觀禮者除了薛嘉卉外,其餘全為周家親友。因她仍處孝期,盧氏沒有對外言及定親之事,然而就看周家對待崔瑈的態度,有心人皆能猜出幾分。
不提崔瑈乃是趙煜的學生,端看其如此人才相貌,為人又溫柔守禮,賓客們早已提前向盧氏含笑賀喜,態度也愈發趨附迎合。
晚宴畢,崔瑈陪在盧氏身邊送客,微微笑著謝過所有祝語,安靜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盧氏雖向來就喜愛外甥女,但見眾人萬分豔羨自家,也不能免俗,心裏對崔瑈更看重了些……側過頭,見少女亭亭玉立,不由伸手為她理了下衣襟,心情格外開懷。
回程馬車上,崔瑈與薛嘉卉相對無言,各有心事。
薛嘉卉心裏說不出是什麼滋味來。上次與先生談話時,他未曾提及薛家,也沒有斥責她,以至令她心神大定,暗道薛家或許真有點兒戲。然而直到昨日見了他對崔瑈的態度後,她瞬間明白過來,薛嘉瑛是不可能有機會的。
今日過後,崔瑈的未來似乎已成定局,而先生,卻愈發不好說了。
可無論怎樣,都不會是薛嘉瑛。既然得罪了人,也就別想抱有僥幸。
回到南府時已是傍晚。
濯纓水閣處,二人就此分別,崔瑈東行前往承德院,去請趙煜賜字。
為了這一刻,她已經等了太久太久了。
通向允中堂的每一步裏,好像漸漸感覺到自己活了過來,可以聽見胸腔中的怦然心跳,和那不穩的呼吸聲。
走向他,也許真是世上最快樂的事。
身後的晉臣仍停在了階下,崔瑈跨進門,再沒有將門掩上。
“來了?崔瑈。”
趙煜放了筆,抬眼看向她,唇角隱約帶有一絲笑意。
“先生。”
崔瑈眉眼一彎,好好行了禮,繼而朝書案走去。
看著她步步而來,趙煜靠向椅背,隨口問:“及笈禮行完了?”
“是的,先生。”
她在案前站定,淺笑著應了。
“吃得合口麼?”
見他問得閑適,然而臉上神情不乏認真,崔瑈不由失笑,依舊乖乖回了:“回先生,我吃得很習慣。”
“那就好。”趙煜也笑了,下巴微抬點了下案麵,“給你取的字,看看想不想要,由你決定。”
隻要是你取的,我都會要啊。
崔瑈心裏想著,依言往書案看了過去,雖然隻能倒著看,卻依舊可辨出“攸寧”二字來。
《詩經》中《小雅·斯幹》有言:“君子攸寧。”
這是他給她取的字,攸寧。
趙煜靜靜看著她,看她杏眼裏瞬間水霧漣漣,抿抿唇,終究垂下了頭。
人生如逆旅,總有艱險。生而為女,又入仕途,未來更不可能太平安逸,隻會磨難重重。
這是必然,更是必要。
然而對於早經坎坷的姑娘,他所求至簡,隻願她一生平安,健康開心。
崔瑈怎會讀不懂他的用意?始終向善向上的人,不需要更多鼓勵。
她的先生,便用這與世無爭的字,無聲撫慰了她過去十五年的反抗,那厭世甚至自厭的十五年。
世上或許無人比他更了解她吧?
平複許久,崔瑈抬起頭,對上了他目光。
“先生,如果我不想要的話,您還會再給我取一個嗎?”
趙煜輕輕笑了下,眼裏波光湛然,“取啊,總得讓你滿意不是?”
崔瑈眉眼漸染笑意,認真道:“真好,不必多辛苦您幾次了……我很喜歡它,十分喜歡。”
說完,朝前方人行跪拜禮,恭敬受下師長賜字。
世人名字各有其因緣。從此以後,他永遠融入了她的生命。
禮畢,崔瑈起身,隻見趙煜走出書案,悠然道:“行了,回去吧,你也忙一天了,早點兒歇息。”
“好!”崔瑈輕快應下,再次得他送至門前。
臨跨出堂之際,崔瑈轉身行禮告退,最後看了他一眼。
夕陽下,蜜色餘輝映在他英俊臉龐,愈顯清俊動人。
見她目光,趙煜唇角浮現起淺淺笑意,道:“恭賀芳辰啊。”尾音輕揚,幾近不聞。
崔瑈忍不住笑了。他別又當她是小孩子要糖,向他討要祝語吧?
“謝謝先生。”
也沒再多說什麼,這次是真的要離開了。
轉過身,一步一步走下台階,一步一步離他遠去。
她應該滿足了,不能再貪心。無人可承受至樂的代價。
隻要再次相見時仍能像今日這樣,既輕鬆玩笑,又守禮合宜,已足夠幸福了。
縱使維持表麵上的從容,已耗盡了所有力氣。
這條路,也許是她走過最難的路。身後那道目光依舊不移,清清淡淡的,如包容萬物般靜觀她離去。
前方的門越來越近了,短短一瞬,過去的那些記憶盡數浮過眼前。
他最初對她的格外關注,愈發藏了興味的注視,親曆親為的陪伴,不時督促她功課,屢次包容不計較,或因她失笑,或對她疏離,察覺她難過時會有意討好,親近過後又有所克製……便像所有普通人一樣反複無常,難以自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