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開始一來二去——你來我往。
兩人相敬如賓,相處有禮,決無半點肢體接觸,手都沒碰過一下。
2016年,王惠貞100歲,晚輩們要大擺宴席為她祝大壽,他堅決拒絕,隻接受了晚輩們的集體磕頭,然後她賜給晚輩們每人一杯茶,就算祝壽完畢,讓他們全散去。
這天,晚輩們走後,靈徹大師給她送來兩件東西,是他新手捏製的兩件麵塑牌坊,約一米高,跟村裏最高大齋姑娘牌坊的形狀一模一樣,兩坐麵牌坊一座稍大點,一座稍小點。
他說:“大的座送給壩子上曾經的所有齋姑娘,你是最後一個齋姑娘,你代表她們所有人,小的這座送給你,你可以接受,也可以不接,無論你接受不接受,我都尊重你的意願,你隨心隨緣就好,”
王惠貞為難了,她此時才覺得,這是她這輩子最難以決斷的一件事,比當年決定當不當齋姑娘那件事還讓她難以決斷。
過了好半天,她才緩緩說:“先放在你的‘小雲空寺’裏吧。”她沒說接受,也沒說不接受。
這一放就是兩年。
2018年,王惠貞滿102歲。
這是個天氣晴好,油茶花香浸透田野的日子。
靈徹大師在王惠貞這裏,兩人念了半小時的經後,她讓保姆燒了一大鍋熱水,又讓保姆從她睡的房間把一個皮箱拿到廚房裏來。
靈徹大師認出這是當年他回來時送她的那個皮箱。
王惠貞打開皮箱,果然裏麵是那一百多個麵塑“王惠貞”。
王惠貞先從裏麵拿出一張紙遞給給靈徹大師,他莫名其妙地看著她:“這是什麼?”
王惠貞於是緩緩地講了她們幾個齋姑娘向靜妙師太求偈語的事,以及後來的幾次解語。“這四句就是關於我的偈語,現在你也是大師了,前麵的我都知道了,最後那句,你能解嗎?”
靈徹大師先是臉上掠過一片驚訝,繼而那片驚訝象驚鴻一瞥消失了,他緩緩地念道:“‘雙簾癡夢情兩難’,現在還難解嗎?你解開了嗎?”
王惠貞淡淡地一笑:“解開了,一切都解開了,不難,不難————”她口中的“難”字拖得細長,象是蜘蛛吐出的綿絲。
“哈哈哈——”靈徹大師朗聲笑了,“‘癡’字去‘病’,知也;‘情’字去心加淚水,‘清’也。心知肚明靈徹清,佛笑人哭魂空寂。這有何難?不難,不難————”他口中的“難”字,也拖得老長,象雄雞曉唱出的淒昴。
王惠貞看著他,輕輕拿起一個“王惠貞”,把它輕輕放進熱水裏。
“你——”他驚訝地看著她。
她看著他責怪道:“別站著了,幫忙呀!”
他回過神來,於是,兩人默默地你一個我一個,我一個你一個,把一百多個麵塑“王惠貞”全放進了熱水裏,鍋裏已成一鍋糊糊。
王惠貞又讓保姆去他的“小雲空庵”把那兩座麵塑牌坊也拿來,他們兩人共同抬一個,親手把兩座麵牌坊放進了鍋裏,兩人再用木棍慢慢攪動。
直到最後鍋裏全變成濃濃的麵糊。
“走吧,去你那裏。”她說。
在他的齋房裏喝了一會兒茶,她坐到他身旁,突然對他說:“給你看兩樣東西。”
她說著從懷裏掏出一個紅布包,打開一半,從裏麵掏出一隻懷表遞給他:“還認識嗎?”
他接過這懷表,雙手顫抖著,似乎要把一段遙遠的歲月抖伸展開來,看清楚。
他看看她,又看看這表,說:“當然認識,這是當年在築路工地上,我送給你看時間的表,這表還能走針嗎?”
“我不知道。”王惠貞說,“反正從那一年那一月那一日,它就停了,沒有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