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這回的胎夢準了……
不對,這要是做夢,冬月她為什麼睜著眼睛啊?
瞧著還挺清楚的樣子,不像噩夢魘住了說胡話。
夢遊?冬月也沒這毛病啊……
唐墨越想越糾結,一顆心左搖右擺,一忽兒美滋滋,一忽兒涼浸浸,直到薑冬月的呼吸聲綿長起來,牆上老式掛鍾“鐺~鐺~”地報時,才拍拍胸口,卷起粗布被單輕手輕腳靠近薑冬月。
等了會兒沒動靜,唐墨放下心來,一把將那倒黴催的掃炕炊帚扔到床腳,然後伸開胳膊摟住自家媳婦,呼呼大睡起來。
翌日
唐墨跟著雞叫聲起床,看看表已經快到五點半,來不及做飯,便拉開爐門,換了塊新蜂窩煤,趁火苗呼呼躥上來的功夫,一邊燒水一邊在大鋁壺裏滾了四個雞蛋。
待薑冬月頂著滿頭亂發從床上坐起來,他已經把開水倒進暖壺,又重新坐上了大鐵鍋。
“今天起晚了,我得趕緊走,你自己對付著煮點兒東西吃。”唐墨伸手在薑冬月腦袋上呼嚕一把,想到昨兒夜裏無辜挨揍,又胡嚕一把。
“煮了四個雞蛋,給你碗裏留了倆,起來洗把臉趁熱吃,別虧了身子。”
薑冬月晃晃腦袋,直愣愣地看著唐墨:“你、你要進城去工地?”
“嘿,冬月你是不是睡糊塗啦?”唐墨伸手在薑冬月眼前晃晃,“你男人都打多少年木工了?啥時候去過工地?咱可是正經手藝人。”
他邊說邊找了塊小方巾把剩下的兩個雞蛋包起來,披上藍布外衫,掀開門簾子就要走。
“等等!”薑冬月腦子亂哄哄的,顧不得穿鞋就追上去,差點被堂屋門檻絆倒,“笑笑呢?笑笑上哪兒去了?”
“薑冬月!”唐墨著急忙慌地攬住人,臉都白了,“你是不是昨天魘住了?怎麼大清早的就犯迷糊?”
快六個月的身子,真摔到了可是要命啊!
“我……”薑冬月想順著唐墨的話胡亂編個借口,到嘴邊卻卡了殼,眼神渙散地望著門板後麵懸掛在釘子上的月份牌。
巴掌大小,厚厚的,已經翻過去快一半,粗劣薄紙上寫著漆黑的“1992”和鮮紅的“六”。
是1992年農曆六月。
1992……
薑冬月口幹舌燥,一顆心砰砰直跳,越發不知道怎麼張嘴。
我一覺睡醒發現換地方了?
我辛苦守寡三十年,一朝回到解放前,多少家業都白奮鬥了?
這可叫她怎麼說?隨便漏兩句都能把唐墨嚇懵吧……
“這麼大人了,你好歹穩當點兒。”唐墨確實嚇得夠嗆,半拖半抱把薑冬月扶回床上,“再睡會兒吧,身上不難受就好了。”
“別擔心笑笑,這不是你前兩天感冒,又不能吃藥,就把笑笑送她姥姥家了嘛。今天要是下工早,我就去魏村把笑笑接回來,行不行?”
薑冬月閉上眼,深深吸了口氣:“行!隻要不是去工地,你幹什麼都行。”
唐墨腦門豎起個淺淺的“川”字:“……怎麼還跟工地杠上了?”
看來是真夢魘住了,不是胎夢,唉。
幸虧他昨晚上多了個心眼兒,沒敢說話打斷冬月,聽說那樣驚醒了容易厥過去呢。
唐墨暗自惋惜,回想薑冬月睜著眼睛說夢話的情景,到底不放心,硬按著她躺好,飛快從櫥櫃裏舀了一碗小米,倒扣著用毛巾包住,在薑冬月腦袋頂上轉來轉去,口中念念有詞:“有怪莫怪,有怪莫怪,各路神仙都不怪……”
轉了五六圈,他將碗正過來,看到小米陷下去一層,頓時鬆了口氣:“沒事兒啦,歇歇就好,昨天下雨路不好走,地裏那點活兒我下工回來再幹,你可別逞能瞎拾掇。”
說著又呼嚕薑冬月一把,“省得夢魘了晚上再打我。”
薑冬月隔了幾十年被人土法驅邪,好笑又有點心酸,整個人倒是平靜下來,眼神悠悠地瞪著唐墨:“我還能打你幾回……”
“嘿,看把你厲害的,回來再跟你算賬!”唐墨放下碗,叮囑薑冬月躺會兒再起來做飯,然後三步並作兩步,推起靠牆斜放的二八大杠,丁鈴當啷地匆匆出門。
聽聲音遠了,薑冬月立馬從床上爬起來,走到院裏把兩扇木頭門栓上,然後從大水甕裏舀半盆水,小心探頭照了照——
還是她!
雖然穿得土氣,頭沒梳臉沒洗,但紅花搪瓷盆裏映出來的人,的的確確是她自己!
薑冬月大鬆一口氣,徹底放下心來,梳洗過後就四處轉悠,從北邊堂屋走到南邊做廚房的棚子,再到西邊放糧食的偏屋,挨個看過去。
甚至饒有興趣地數了數在窩裏散步的幾隻雞。
挺好,一隻都沒少。
轉悠回南棚,很快聽到噗呲噗呲的聲音。
是大鐵鍋裏的水開了,熱氣從鍋蓋上的小圓孔爭先恐後往外竄。
薑冬月掀開鍋蓋,隨手抓了把小米扔進去。
一日之計在於晨,今天她得吃點兒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