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後,劉府。
大老爺病來如山倒,哼哼唧唧地躺在昏暗的床上,額頭上搭著一塊方布巾。
他身上蓋著三條蠶絲被,屋中又放了七八個木炭盆,猶然吆喝著冷,胖胖的身上出了一層又一層的虛汗。
大老爺自從聽於謙講了漢王在密謀造反這件事後,在憂思恐懼中渡過了幾日,終於還是聽從了於謙教給自己的脫罪計謀,在昨日壯起膽子去了漢王府。
大老爺本來一見到漢王就心裏發怵,如今既得知漢王造反的秘密,又要跟漢王提糧價下降三成的建議,駭得他八撇胡子都要抖上三抖。
待他從漢王府出來,裏三層外三層的錦衣全都被他的冷汗浸了個透。等到被小廝扶到馬車上後,大老爺再也支撐不住,一屁股蹲在了馬車的地麵上。
那小廝不知所以,還以為是自己沒扶好大老爺,也被駭得不輕。
但大老爺現在哪還有閑心關注這些芝麻綠豆大的小事,腦袋都懸在褲腰帶上了。
是以大老爺一從漢王府出來,就生了大病,躺在床上起不了身。
秋姨娘坐在床邊照顧著大老爺,語含擔憂地勸慰道:“兒呀,你且看開些,莫要著急上火急壞了身子。”
秋姨娘半彎腰給兒子掖著被角,她的臉上連日來也橫生了幾道皺紋,再不複當初的容光煥發了。
大老爺氣息虛弱地怨怪道:“都怪娘,好好的讓我去巴結漢王,如今別說、別說爭什麼身家,性命都快不保了。”
秋姨娘對他人就算用“心狠手辣”來形容都怕玷汙了這四個字,對自己的兩個兒子卻是實打實的好,連日來也萬分自責自己當初攛掇兒子去賄賂漢王的主意。
她一個婦道人家,雖在內院宅鬥裏算計得風生水起,憑著五分姿色得了劉老爺子十分的寵愛,對於朝堂大事卻是一竅不通,更不知道漢王是因自比唐太宗才被從京城趕到封地的。
“你三弟昨兒已經動身去順天府了,咱們不會有事的。都怪娘,都怪娘隻想著抱上漢王這棵大樹,誰成想他竟然想……造反。聚廣去了順天府向皇上報告漢王的事,我們就能將功補過了。”雖然屋裏隻有他們兩個人,秋姨娘說到“造反”兩字的時候聲音仍舊不禁壓低了很多。
大老爺因著要繼續在漢王跟前說話,以免漢王發現什麼異常,去京城告密的事自然而然落在了一母同胞的三老爺劉聚廣的身上。
作為漢王造反一事的資金提供者,劉府實在是進退兩難。若是繼續巴結漢王,恐怕這事一旦被朝廷發覺,劉府也免不了像漢王在京城時的三千天策護衛軍一樣被肅清。
可若是敢直接跟漢王斷了來往,恐怕劉府被抄家的日子會到的更快。
是以於謙提出的“虛與委蛇,暗中告密”的法子不失為一個好計謀,本來想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三老爺也在於謙的一番“好言相勸”下,雄赳赳氣昂昂地奔赴順天府去了。
大房那邊如今也再不敢打將孫玉晴送給漢王當侍妾的主意了。
跟個要造反的人沾親帶故的,怕不是嫌命太長了吧。
孫玉晴這些日子衣不解帶地侍奉在老夫人身邊,更添了幾分憔悴。
但美人就算是憔悴,一身素衣,脂粉未施,卻比往日更添了一分弱柳扶風的韻味。
於梓站在一旁,皺著眉頭望著老夫人發呆。
老夫人那日被大房氣昏過去之後,再醒過來就發現半邊身子都動彈不得了。
府裏花大價錢請來的老郎中摸著山羊胡望聞問切之後,又說了一堆難懂的之乎者也,“土濕陽衰,四肢失秉而外感風邪者也……”
於梓在一旁豎直了耳朵,睜大了眼睛,再配合掉書袋於謙時不時的給她翻譯幾句,她終於從一堆之乎者也中總結出了最關鍵的一句話:老夫人中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