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叔聞言，不由深深看了淩辰一眼，沉吟一會說道：“如你、如彌羅城的人們，若是沒有特殊的機緣，往往終其一生也隻是困於一城一地之中，壽命不過百年，爭名逐利，生老病死，碌碌而終，這就是凡人。”
“除了凡人之外，這個世界上還有另外一類人，也就是我這種人。你們彌羅城太過偏僻閉塞，什麼都不懂。實際上，外界的普通人都知道，像我們這類人，是有專門的一個稱呼。”
“行道人！”
“行道人？什麼意思？”淩辰有些不解。
大叔反問道：“你識字嗎？”
淩辰答道：“彌羅城有家私塾，私塾先生講課的時候，我經常會去偷聽。”
“那你也算讀過書了？”大叔問道：“那你說，什麼是道呢？”
“道？”淩辰愕然，試探著答道：“那個私塾先生曾經搖頭晃腦的說，道可道，非常道。大道縹緲，存乎天地一心。”
大叔啞然失笑：“說的很對，但不著邊際，毫無意義。”說著，他突然笑容陡斂，嚴肅道：“天空為什麼是藍色？水為什麼是透明的？人為什麼有生老病死？萬物為什麼各有不同？”
淩辰目瞪口呆，不知如何回答。
天藍水透、生老病死、萬物有別，這是常識。至於為什麼？這不都是理所當然的嗎？哪有什麼為什麼。
大叔看出淩辰心中所想，冷笑道：“世間其實沒有本來就有的道理，隻是因為這些道理存在於事實，於是人們理所當然。可又有誰深思過究竟是為什麼呢？對於行道人而言，天地萬物所存在的客觀事實，便是道。行道人的追求，就是通過修煉強大自己，來探索這個世界潛在的至理和源頭，甚至——超越這個世界。”
淩辰聽的幾乎呆滯，許久之後才回過神來，苦笑一聲，說道：“這……這也太飄渺難及了吧。”
大叔也無奈一笑：“的確縹緲難及，這也隻是所有行道人的終極目標而已。別說探索天地源頭，就是踏上求道之路的那第一步，一萬個凡人都難有一個能成功邁出。而長生不老、登仙成神，古往今來更是無人能做到，除非追溯到上古時代了。”
大叔收起感慨，正視淩辰，說道“其實你隻要把我們行道人當作一群身懷異術、有著各種強大手段的普通人來看就行了。”
淩辰嗬然一笑，依然震撼無語。
長生、登仙……這種詞聽起來實在太陌生了。對於總共也就掙紮活了十三年的苦命小乞兒而言，自己活的甚至連一個普通的凡人都不如，至於登仙成神？哪有功夫想這些？
一念至此，淩辰也冷靜下來，嗬嗬幹笑道：“大叔你如此不凡，和我自然不同。我不想那麼多，隻要能治好怪病，以後睡覺別老做夢就行了。”
大叔目光灼灼的看著小乞兒：“真的嗎？那可真是可惜了，你可是一個修煉的好苗子。”
淩辰微微一怔，笑道：“大叔你就別拿我說笑了。”
“你看我像說笑嗎？能走上行道之路的凡人萬中無一，可你恰恰是那萬裏挑一的一個。你以為我要你跟著我是為什麼？還不就是因為你修煉的潛質嗎？”大叔語氣平緩，目光如炬，似笑非笑地直視小乞兒，神色絲毫不似作偽。
淩辰當場愣住，心裏湧起驚濤駭浪，卻不知該作何反應，隻好躲開神仙大叔的眼神說道：“還是先說說我的怪病吧。”
大叔嘴角上勾，緩緩說道：“好，我給你解釋一下，你也就知道我為什麼說你是修煉的好苗子了。”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意識，但每個人的意識強弱都有不同。有些人天生意識強大，最直接的體現就是感覺敏銳；還有些人意識弱小，總是後知後覺，就是人們所說的榆木腦袋。可以說，意識這種東西，先天就有區別。”
淩辰點點頭，表示明白。
大叔的表情突然有些玩味，定定的看著淩辰說道：“雖然意識有強弱之分，但絕大多數人的意識都在正常閾值內。什麼叫正常？就是人體承受容納的限度。在這限度之內，無論強還是弱，總歸是正常人。”
“可凡事總有例外呐，有些人的意識偏偏不正常。”
“比如有的人意識弱到小於最低值，這樣的人甚至連正常的行為、思考乃至控製身體器官的能力都沒有，生活不能自理，時時需要照管——這就是人們經常說的癡呆、傻子。還有些人則恰恰相反，他們的意識強大，強大的匪夷所思，結果強過頭了，連他們自己都控製不住，龐大的意識沒有了約束，便失去了秩序，就像過重的貨物直接壓垮了載貨的車子，這樣的人最終結果就是——瘋掉。”
“瘋子？”淩辰有些愕然。
原來瘋子和傻子竟然是這麼來的嗎？
大叔笑道：“瘋子往往會說一些瘋話，那可能是他們頭腦混亂在瞎說，也有可能是用強大的意識感知到別人感知不了的東西——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你就是屬於意識過於強大的那種類型。”
大叔不看淩辰下巴掉到地上的愕然表情，自顧自說道：“不過你的情況更難得。你是意識強大超越絕大多數人，卻又保持在一個微妙的臨界點上，所以你沒有直接瘋掉。但是對於這股太過強大的意識，你雖能勉力壓製卻不能管束，所以總是精神恍惚，神遊天外。至於長期做怪夢，也是意識過強的一種副作用。而夢境的詳細內容，這就沒法說了，因人而異，視人而定，誰也說不清。”
“是這樣？那……”
淩辰一朝醒悟，解了多年的困惑心結，感慨不已。心裏百感交集，卻欲言又止。
大叔則是笑吟吟的看著淩辰：“我不得不稱讚你一句，世上意識天生強大的人不在少數，但卻很難找出一個不瘋的。或許不止你一個人的意識強度處在臨界點上，可少有人能熬得住精神恍惚、噩夢連年的折磨而不崩潰，一旦受不了了，最終還是瘋掉的下場。你小小年紀能苦熬這麼久，說明你不僅意識強橫，意誌也超乎常人的堅韌。這才是你難得可貴之處。”
“意識強，修煉法術，感悟道法就能事半功倍；意誌強，道心便可堅如磐石、不動如山，更能吃得了苦，耐得了磨。這也是我說你是個修煉苗子的原因。而且跟你相處不到一天，我發現你天生聰慧，心性機巧靈動，也算是難得一見的好材料了。至於能不能成為一個修煉天才乃至行道高手，還要等你真正踏上這條路之後才知道。”
淩辰聽出大叔話裏的含義，心中頓時狂跳起來，愈發小心的說道：“大叔，你的意思是，會收下我……是嗎？”
“你說收你為徒？”大叔直截了當。
淩辰忐忑不安的點點頭。
大叔遺憾的搖搖頭：“不行。”
淩辰笑容凝滯，心中剛湧起的希望瞬間破碎，心境短短片刻大起大伏，此時落至穀底，隻能無奈一歎。
大叔悠悠說道：“雖有良才美質，也需明師雕琢。你可知，我是什麼來曆，叫什麼名字？”
淩辰搖搖頭。
大叔笑道：“那你總有看到，我曾憑空召出一把墨青色古劍吧？我行道至今，隻專情與劍。而你雖適合修道，卻不適合修劍道。”
“劍乃鋒銳之兵，修行劍道，需要一往無前的悍勇和鋒芒畢露的銳氣。可你呢？你見到我的手段，第一反應是保全自己；我想讓你跟著我，你又有所遲疑，屢次試探。你受怪夢打熬和環境磨練，嬉笑怒罵在外，淡漠疏離在內；生性聰慧卻又懶散不爭，精於算計取舍，實在不適合練劍。”
這到底是誇自己呢還是罵自己呢？
淩辰翻個白眼，有些發怔。
沒想到在隱夢山脈的這番奇遇，最終卻因為心性和修煉路子的迥異與機緣擦肩而過。
這時大叔忽然拍拍小乞兒的肩膀，擠了擠眼睛頑皮道：“不過你也別灰心喪氣。我雖然是主修劍道，對其它的修煉路子不夠精通，可至少還是懂些的，至於法術秘籍嘛，也有一點，你要是不嫌棄，我可以教你學啊。”
淩辰幾乎吐血。
這位大叔玩心太重了吧，竟然如此戲耍自己！
隻是淩辰也實在無力做出什麼表情了。今日所見所聞異於常人，又柳暗花明大起大落，淩辰心裏受到的衝擊太大， 最後隻能翻個白眼，然後驚喜的望著神仙大叔，而神仙大叔卻還感慨的說著。
“咱倆深山相遇也是緣分，就當見麵禮了。何況要你照顧我，總也該給點酬勞嘛……你放心，我出手，肯定不會虧待你！”
淩辰看著大叔豪氣萬丈的樣子，心裏也高興萬分，忍不住調侃道：“真不知道大叔你是個什麼來路，言語之間闊綽的不像話，不會是吹牛吧！你之前問我你是什麼來曆什麼身份，不如你告訴我，以後我有能力了，也好給你報恩！”
大叔瞪了淩辰一眼，嗤之以鼻道：“指望你報恩，那得猴年馬月。你想知道，那我就告訴你，我出身於一個名為劍流的宗門，不過劍流這個名字太過高端，就算是行道人也大多不知道。你隻需記住我的名字。”
“我修道六千餘載，寄情於劍，俗世之名早已忘卻，而是以劍為姓，逍遙世間，遊曆紅塵。”
“因而名為，劍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