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頭有一家賣酒的小店。
這天來了一位穿紅衣的女郎。
“店家,兩碗酒!”那紅衣女郎揚了揚手,破布的包裹被她一扔,落在了桌上。
“喲。”小店裏這會兒已經沒有客人了,幫忙的小夥計也趴在後頭的桌子睡著了。隻剩下店鋪的主人,還在忙著核對今天的賬目。
店主人看了一眼那姑娘,原本是不想要接待的,隻是瞧著那姑娘的舉止,又忽然改變了主意。
重新開了已經封好了的酒壇,滿滿地倒了一碗。
動作之間,趴在碗櫃後麵的店小二已經醒了,那個髒兮兮的小丫頭迷迷糊糊地撐著眼皮看了一眼,看到師傅一個人就足以應付,便歪著頭,想要再借著月色,續上剛剛的夢境。
“我沒有錢。”紅衣女郎這樣說,緊接著便是空碗落在桌上的聲音。
店小二動了動身子,她雖然闔著眼睛,卻豎著耳朵在聽,想要知道這紅衣女郎如何解決沒有銀兩的問題。
開店的師傅是個爽朗的性子,而且,他總會有奇奇怪怪的想法,就比如現在,他已經坐到了紅衣女郎的對麵。
“你說個故事,若我聽的中意了,那一壇子,算我請你的。”
他指了指剛剛倒出酒水的壇子。
後頭的小丫頭迷迷糊糊的順著師傅手指的方向看了過去,不禁心疼那裏麵上好的酒水。
但她很快就忘記了,至少是在紅衣女郎講故事的過程之中,忘記了。
紅衣女郎說起的是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至於發生的時間和地點,早已經沒有人知道了,又似乎是因為這故事過於遙遠,便沒有人願意費盡心思去打聽了。
隻是一個故事,關於六個人的故事。
一個爽朗性子的師傅,一個來無影去無蹤的女郎,沒有哪一個會記下這個故事,幸好碗櫃後麵的小丫頭沒有睡得太沉,還趕上了這個故事。
鼇頭邨裏有一戶姓莫的人家。
髒兮兮的小丫頭用一隻手撐起破落的耷拉下棉絮的帽子,悄悄地用蘸著灰的手指在桌麵上寫了一個大大的‘莫’字,雖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寫的這個字對不對,但它至少能夠起到提醒的作用,不至於一會兒便忘記了主人公的名字。
這家人並不是本地的,而是因為說書,一路走到了這裏。
幸而有幾個聽客,便留在了鼇頭邨。
又有人說,莫家留在這裏,是因為老爺子的身體已經不能再往前走了。
到底是因為什麼,小丫頭也不知道。
但根據紅衣女郎的講述,更容易讓人相信是後麵的原因。
因為就在莫家到鼇頭邨的這一年秋天,老爺子便病逝了。
雲板連扣,哀樂大起。
那是富貴人家辦喪事的規格,像莫家這種普通的不能夠再普通的人家,白綾送葬,才是最實際的。
即使是這樣,莫家老爺子的靈前依舊是黑壓壓的一片。
莫家並沒有那麼多的人,靈堂裏跪哭的大多是從外頭請來的職業哭靈人。
莫培俯身在眾人之間,跟著聲音,叩首,起身,再叩首,再起身。她不知道怎樣為那個躺在棺材裏的老人流淚,她不知道便不去想。反正在來之前,大姑姑在她眼睛上狠狠地摸了一把蒜汁兒,眼淚便止不住地流,像永遠不能夠幹涸的泉水一樣。
她不喜歡這個地方,阿娘一大早便將自己拉起來,換上了麻布的孝衣,粗糙的布料擱著她的肌膚,跪在石磚上的膝蓋又酸又痛,她茫然地抬起頭來看了一眼木棺,悄悄地動了動膝蓋,留心著任意一個可以溜走的機會。
對於生死,她還不能完全理解。她隻是茫然地跟著大家做要做的事情,然而這件事情卻已經變成流程被刻意地記在了她的心中。
莫培又一次低下頭去,石磚地上有一隊螞蟻整齊而有規律的爬過,莫培瞧見,最前頭的那幾個,觸角上還托著和自身體型不相符的食物,然而這外加的重量並不會影響它們的速度,剩下的觸角依舊在快速而穩健地前進著。
生活在它們眼裏就是觸角上托起的食物,沉重卻又是希望。
前頭忽然一陣躁動,隻聽得大伯母驚聲道:“老太太暈倒了!”
緊接著後邊的人便擁上來,幾個幫閑的人過來,將老太太抬走了。
哭靈的人頓時就亂了,往這邊走的,往那邊去的,說要這麼做的,提議那麼做的。總歸腳步雜亂,話語聊動,是個不可多得的機會。莫培拎起裙擺,弓著身子,從人群之中悄悄地走了出去,遠遠地還聽到大姑姑喊了一聲,不消說,便是大伯母答應,去請郎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