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氏將趙璃迎了進來,帶她進至收拾好的屋子裏。裏頭陳設雖簡,一應鏡台妝櫃擺放齊整,床紗帳簾俱備,書桌墨硯不缺。
趙璃瞧見這些,眼裏不禁流淚,雖說不如王府,在這鄉野中,卻也別具一番滋味。
回頭望著齊氏,千言萬語說不出,齊氏亦含淚光,笑道:“姑娘怎麼了,莫不是東西備得不全,或是有不好的。且同我說,明兒個替你整去。”
趙璃搖著頭道:“不是,很齊備,隻是璃兒千恩萬謝不知道說甚麼。”
齊氏帶趙璃過去榻邊坐下道:“可莫要和我見外,你的心,嬸嬸都知道。”
將趙璃的手握住,看著她道:“先生這邊也和我說了,你來這裏的緣故。你放心,縱使雨生不記得前事,有你在這裏,他的病便能好一半。你怕是不知,不過來了半日,嬸嬸可從沒見他這麼高興過。”
趙璃經她這麼一說,立時驚目,轉而一想,也明白了不少,隻是詫異這齊氏當真是徐大哥的娘親....
莫不是秦皇後?
趙璃忽地蹦出這個念頭,可也不便多說,若果著如此,也算母子相見恨晚,便同她說:“江公子不記得從前的事兒,如何會因為我而高興?”
齊氏道:“這世上的事,本就是虛虛實實的,他縱然不記得,一顆心總不會變。姑娘該知道我說的是甚麼,天不早了,早些安歇罷。”
說罷坐起來,走出屋外,將門關好。
趙璃呆立靠在榻上,忽暖笑了一回,隻覺春意闌珊,花卉綻放。洗洗漱,便就地睡了。
豎日,趙璃卯時起榻,至院內拾起水桶,放進井裏盛滿。
又舉起扁擔夾置雙肩,放兩桶水置肩上挑起,往屋裏走,至廚屋放下扁擔。
動作輕緩,將桶內的清水倒入水缸,不時瞅向門外,生恐倒水聲將齊嬸與徐大哥吵醒。
完罷,趙璃又至院內,拿起掃帚清掃枯枝落葉,又見滿地的粗柴,遂至屋裏尋了半晌,才取出斧刀來。
搬起杌子,坐下挪木到跟前,就地劈柴。正要一斧頭下去,忽想到這砍柴之聲必將驚擾睡夢中的徐大哥,便放下斧頭。
複回屋內,尋廚房灶台後,添置些幹柴,又左右察看,瞥到米缸,便往那裏去。
剛取過米槽,盛起生米時,轉眼卻見馮雨生,趙璃一時慌了神,二人呆立稍刻。
趙璃當先開口笑道:“江公子,如何起得這般早?”
江雨生道:“方才聽見灌水之聲,還以為是娘親起來備飯了。”
趙璃歉道:“實在對不住啊,都是璃兒的錯,打擾江公子了。”
江雨生笑道:“無妨,隻是這些活都不是你做的,你何以起早弄這些,又不是咱家的傭人。我們貧苦人家不講究這些,趙姑娘還是歇著才好。”
趙璃忙道:“這本是些笨活粗事,舉手之勞,不足掛齒。公子該是餓了罷,快坐著,璃兒給你備飯。”
江雨生見趙璃這般,也不便規勸。隻尋了木椅坐下,靜靜地瞧著趙璃。
趙璃將米槽內的生米倒進鍋內,再自水缸內舀出水來,往鍋裏灌。待水位漫過米時,拿鍋鏟混攪幾下,再蓋上蓋子。
將抹布拿過來鋪在邊兒上,以防熱氣冒出,又至灶台後生火。取火折子點著細枝,放進灶膛內引火,不刻火起柴著。
江雨生在一旁看著,忽想起一事,道:“趙姑娘,你家裏都是先煮飯後煮菜的麼?”
趙璃一愣,轉而道:“對啊,還要備菜的,我都忘了。”
江雨生噗嗤一笑,見趙璃著急模樣,忙朝她道:“不妨,昨晚還有些剩菜,在櫥櫃裏。你將它端了出來,熱一會子便好了。”
趙璃依言開櫥端菜,放菜置蓋頂,再取過木罩蓋上。這時齊氏來了,朝趙璃笑道:“姑娘如何起得這般早,還真是難為姑娘了,這讓老身怎麼過得去。快些歇息罷,剩下的就交給我了。”
趙璃道:“不妨事,璃兒為嬸嬸打下手。”
齊氏笑道:“你可別說了,快放下放下,陪我這孩兒說說話,嬸嬸便感激不盡了。他受不得煙火味,帶他去房裏罷。”
趙璃往江雨生那裏瞧去,見他有些不大適應,便走過去道:“璃兒不知道這些,公子還是回去為好。”
江雨生道:“也好,你也交給我娘罷,先回房裏好了。”
遂站起身來轉過去,趙璃打簾子,二人走出屋外,經廊簷走入東房。
趙璃見江雨生步履遲緩,頗似經風欲倒一般,由是趕上去將他扶住。這一刻,她的心一震,三年以來,她從未觸碰過徐青,昨日又過於心急,縱然將他抱住,也隻顧傷痛流涕。
眼下這樣扶著他,觸著他的布衫,隻覺他往日碩壯的身骨,此時看來,卻是綿軟如絲,瘦弱不堪。
竟不抵京都城內,大家閨閣內的女兒身骨,想到這裏,不禁泣淚而出。
江雨生瞥眼見她哭泣,疑道:“姑娘怎麼了?可是想念家人了?”
趙璃忙拭淚回道:“不是不是,該是煙塵熏了眼睛。江公子,我們快些走罷。”
江雨生雖心生疑惑,卻也不多過問,隻笑著說:“我也並非這麼弱不禁風,你何需如此?”
趙璃打起簾子道:“還是小心些好,公子少使些力,也有助益。”
二人說著話,到了房中,扶江雨生坐下,趙璃尋了杌子亦坐。江雨生躺在榻上,朝趙璃道:“不知姑娘家中還有甚麼人,倘若想家了,可隨時回去,或是讓呂大哥去外頭將姑娘家人接到村裏來。家人團聚,住在一塊兒,豈不好?”
趙璃思忖後道:“多謝公子關心,璃兒父母雙亡,世上並無親人,便打算餘生都在這裏過活了。”
江雨生見她家事悲慘,不禁生了憐憫,又道:“往後我....娘,還有呂大哥,惠姐姐,村裏的人兒都是你的家人。”
趙璃道:“多謝公子。”
又道:“公子放心,璃兒絕不白吃白住,定會多做些粗活,來報答你們。”
江雨生道:“方才還說一家人呢,你又說兩家話了,女兒家的如何做男人做的活?”
趙璃道:“璃兒出身江湖,身骨壯碩,做這些活不在話下的。”
江雨生沒法,隻得笑道:“那便隨你罷,隻是莫要太見外了。”
趙璃一口答應著,不時齊氏走進來傳飯。趙璃扶徐青出來用飯,這會子她心裏隻有一個念頭:“隻要每日能見到徐大哥,直至生死病老,便足夠了。”
思完又流出淚來,江雨生看在眼裏,趣道:“又是甚麼進眼裏了?”
趙璃哭笑著道:“這回是真想念娘親了。”
齊氏歎道:“不知姑娘家人如何,倘若想念,便讓呂兄弟去接了他們來。”
趙璃笑道:“多謝嬸嬸,方才公子已說了,璃兒沒了父母,就在這裏住下便好。”
齊氏意味深長地看著趙璃,轉而拾起木箸,揀起肉片往趙璃碗裏送,口裏道:“好孩子,快吃飯罷。”
趙璃答應著吃了,江雨生則是飲些粥食,用些素菜素湯。
趙璃是不是瞧著他,包括他的一舉一動,皆看在眼裏,又是一陣心痛。
回想起那意氣風發的持劍少年,目今卻如弱骨如柴,又欲流出淚來,隻強行忍住。
托辭去拿個湯匙,奔進廚房。江雨生還正奇怪,問齊氏道:“娘,拿個湯匙為何這般急?”
齊氏笑而不語,卻知趙璃定是心裏難受。
果不其然,趙璃奔到廚房,便倚在門邊痛泣。捂住嘴口,不發出聲音,以免被徐大哥發現,卻是滿麵淚痕,忙著擦拭涕淚。
取了湯匙,走至外間,將湯匙放進碗裏。江雨生見趙璃眼眶微腫,便欲問緣。
又見她低著頭用飯,想來必是自己與娘親先後提及家人,惹得人家姑娘思親,這才滾淚,倒不便問了。
少時,用完飯菜,趙璃幫著齊氏收拾碗筷。江雨生稍坐小刻,又在門外瞅望遠方,出了會兒神,還隻得坐回去歇著。
趙璃幫著齊氏洗碗整拾,齊氏笑著道:“姑娘別幹這個,你瞧公子一個人在門邊,可不寂寞?”
趙璃聽罷雙顴一紅,羞著擦幹了手,走至外門。
見江雨生在那坐著吹風,忙過來說道:“公子在這風口兒上,受多了風寒可怎生得了?不如去房裏躺著罷。”
江雨生道:“今日風小,我還禁得住的,這屋子裏頭甚是憋悶。我若一直呆在裏間,不免得心慌意亂,還是外些好。”
趙璃將竹門往裏拉些,掩上一半兒,心想徐大哥雖體虛病弱,仍舊向陽興高,不由得心酸起來。
方朝江雨生道:“既是如此,公子待在外頭也好,隻是這穿得實在單薄,我去屋裏拿件藍襖褂子給公子披上。”
說著已往裏麵去,至紗簾內,卻沒見著昨日所見的襖褂。推開衣櫃,左右看了看,方見著藍襖,取了出來。
順道也察看了其它衣物,也妨日後取物麻繁,正上下仔細瞅了瞅,卻見一道亮堂堂的暗光刺了眼眸。
趙璃閉眼複睜,將櫃子門開得全些,細細看時,見是一隻玉簪,忙取出來一觀,登時紅了眼。
那簪子卻是天下少有的紫金琉璃玉珍簪,本是自己一直配戴著的,後來放進衣服裏收著。隻是自與徐大哥雲江別離後,又中蠱大睡一場,後來便沒在意。
也不知哪一日察覺簪子不見,隻是諸事纏身,便不顧這些了。
今兒個卻在徐大哥的衣櫃中找到,又怎麼回事?趙璃心裏想著定要去問問他,一解心中疑慮。
剛邁出房外,轉而回至房中,靠壁思量。暗忖早已答允先生,不再提“徐青”二字,亦是不再糾葛前事。
如今冒失著問,徐大哥又不記得,終歸是得不到答複,如此問他又有何用?
趙璃晃了晃腦袋,使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又想既是斷絕前念,又何須在意這些?
由是篤定走至櫃邊,將玉簪原封送至二層裏角,關上衣櫃,提著藍襖褂子出來,至外門口。
見江雨生依舊坐著,回頭見趙璃走過來了,便朝她道:“姑娘怎麼去了這麼久?”
趙璃將褂子披在江雨生身上,道:“原是我沒找著襖褂,費了些功夫,才晚了些。”
江雨生道:“我見姑娘張口就來,又走得這般快,也沒來得及對你說,還以為你知道呢。”
趙璃道:“我知昨兒個見著了,現在又不知哪去了。”
江雨生笑道:“定是娘將那褂子收起來了,她總愛收揀的。”
趙璃笑了笑道:“原來如此。”
二人說了回話兒,見齊氏出來了,趙璃忙道:“嬸嬸,這院子裏的柴還沒劈,我先替您劈了罷。”
齊氏笑道:“這柴也不急著劈,往前都是呂兄弟替我劈的。灶後頭還夠用呢,姑娘無需如此的。”
然趙璃堅持要做,隻說一時無趣,打發打發時辰也好。齊氏隻好任她而為,趙璃遂笑著奔出屋外,坐在杌子上劈柴。
齊氏與馮雨生都看著她,也笑著交談幾回。
卻說呂子昂得了新方,趕早出門往東臨城去,與藥鋪掌櫃的約好,要替他置辦先前欠下的藥材,今日可一並帶回。
哪知去了過後,掌櫃的說出去買藥的小子至今未歸,還得候些日子,呂子昂又給了他一份藥方。
掌櫃的拿起來瞅了瞅,笑著說道:“這藥我櫃裏正好有,看我給兄台拿幾樣。用黃紙打包起來,掛上繩兒,兄台拎了回去。”
呂子昂謝了他,待他交給自己藥材,便問他缺失的藥物可有具體日子來拿。
掌櫃的卻說:“兄台五日後過來,必有的。”
呂子昂又謝了謝,出藥鋪往回走,走回村子已至晌午,天高悶熱的。呂子昂至了家裏,忙脫去外衫。
惠氏依照往前,過來將那汗衫送至外頭井水洗了幹淨,再晾曬於竹竿。呂子昂隻在外堂桌邊飲茶,惠氏走進來將藥包拿到後屋,攤開包紙,放在杌子上晾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