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陵容睜開雙眼,入目一間熟悉又陌生的小室。
她躺在床上,看見天青色床帳洗得發白,帳上的刺繡卻是頂好的雙麵繡,檀木的床架上漆色斑駁,床邊的金猊香爐布滿暗紅色鐵鏽……
是她還當姑娘時,在家的閨房。
她不是吃下苦杏仁自裁?
怎麼會到這裏?
她從床上起身,呆呆看著周圍的一切,一瞬間,竟覺得自己在宮裏的經曆不過是大夢一場。
可那麼痛,那麼冷,怎麼可能是夢?
“容兒,你醒了。”一個風韻猶存的娘子走來,一把摟住床上的安陵容,“容兒,好容兒,都是娘的錯,是娘沒有用,才讓你遭了這樣的罪。”
林氏一邊說一邊落淚。
安陵容任由林氏抱著。
這樣溫暖的懷抱,她已有十餘年不曾擁有,那些在宮裏的不眠夜,好冷。
娘親的懷抱柔軟溫暖,鼻端充滿熟悉的荷香。
“娘…”安陵容回抱住林氏,再繃不住落淚。
她為重見故人而落淚,為重新擁有懷抱落淚,為自己在宮裏十餘年都擔驚受怕而落淚,為闔宮上下把她隻當成玩意兒而落淚,為自己在皇後操控下變得麵目全非而落淚……
她孤單,委屈,怨恨,憤怒,憎惡……
她緊緊抱著林氏,就像緊緊抓著救命稻草。
陽光透過窗紙,落在她眉間眼底,她淺淺一笑,真好啊,死後還能見到娘親,上天待她不薄。
……
安陵容伏在佛堂前。
醒來兩天,她已經弄清楚自己是重新活了一次。
她頭上沒了那些沉重的旗頭,沒了繁複奢華的首飾。
她頭上隻剩下兩個小揪揪,插著林氏親手做的絨花。
她這具身體今年六歲,失足落入菱湖,恰逢冬日,上岸後就病得不省人事。
郎中瞧過,下了針也留下藥,說她醒來就會沒事,可她這一昏,就是整整兩天,林氏愛女心切,一直在她床前守著。
安陵容小小的身子伏在墊子上,重重磕下一個頭,她本來不信神佛,可重生這樣的事都會發生,或許真的舉頭三尺有神明。
前世,她恨華妃的狠毒,寫她生辰八字紮小人,那小人藏在她床榻之間,卻被皇後“無意”發現。
從此,她成為皇後的提線木偶,一步錯步步錯,她終於在前朝後宮的漩渦中,迷失了自己。
她那一世,原就不值得。
重新來一次,她隻想照顧好自己,照顧好那些愛自己的人。
她要好好過,從此以後,會努力關心膳食和糕點,雨露和風雪。
她虔誠而認真,輕聲念著,“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願從此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究竟涅槃。”
她念著經文,隻覺得心中愈發寧靜,腦中愈發清明。
“吱呀——”佛堂大門打開,卻是林氏尋來。
安陵容沉默不語,家中雖貧,也設有佛堂。
佛堂離林氏的屋子很近,能這麼快尋來,她一點兒都不意外。
“容兒,怎麼想著來佛堂?”林氏說著,也不等安陵容回答,燃起三炷香,插在香爐中,拜了三拜才提起蒲團上的小人兒,為她係好鬆散的兔毛鬥篷才接著說,“再不回去,飯菜要涼了。”
安陵容緊緊抓著林氏的手,感受她手上的溫暖,甜甜一笑,那樣明媚的笑容,是她前生不曾露在臉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