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1章 風敲竹(一)(1 / 3)

玄肅元年,夏。

時值三伏,烈陽當頭,萬物都在蒸騰。

大江以南的深山幽穀,竹林密不見底,將暑氣隔絕在外,尚留有一絲涼意。

挽著雙丫髻的小丫鬟正垂著頭,肩上斜挎著一個綢緞包袱,鼓鼓囊囊的,壓得直不起腰。

她抬手擦著額上的汗珠,看了前麵越走越遠的女子一眼,有氣無力地說道:“小姐,我們就這麼偷偷跑出來,是不是不太好……”

那女子正值雙十年華,麵若桃花,身著一襲素色長裙,左腕間戴著一隻青玉鐲,肩上的包袱比那丫鬟背的還要大上一圈,腳步卻十分輕快。

她似乎心情不錯,一路哼著小調,沒留神就甩了丫鬟十步遠,全當沒聽見那聲細如蚊蠅的抱怨。

丫鬟見她不理,苦著臉又道:“我們究竟是要去哪兒啊……”

“你就當是出來玩唄。”女子自顧自地走著,笑道,“別問啦,是你偏要跟著我的,現在後悔也晚咯。”

小丫鬟欲哭無淚,歎了口氣,聲音越發無力:“好歹雇輛馬車啊……”

大小姐終於停下腳步,轉身折返回來,語重心長道:“我的好茶茶,我這是在逃婚,搭著馬車大張旗鼓走官道,早被發現了。”

“可夫人說,劉員外家的公子人挺好的,小姐之前不也答應得好好的,為何突然又……”

“那個書呆子?他算哪門子好,”大小姐滿臉嫌棄地打斷她,“城郊要飯的小叫花,抹幹淨了都比他好看。”

白家這次給她招的夫婿,一點也不像阿娘的眼光。

再怎麼說,爹爹當年憑著一副好麵孔,冠絕整座金陵城,不知迷倒了多少姑娘小姐,她白竹煙的夫婿自然不能差得太多——不求多有本事,至少也要是個賞心悅目的小白臉,當個花瓶放家裏擺著,也算不丟門麵。

反觀那位“書呆子”劉公子,成日裏滿口“之乎者也”,酸腐氣熏天,無趣得緊,長相也平平無奇。

大婚前日,白竹煙偷偷溜過去瞧了一眼,嚇得她連夜收拾行囊準備跑路。

早知如此,她才不會答應這門親事。

白竹煙回想起那位劉公子的尊容,忍不住打了個哆嗦:“讓我嫁給那樣的人,我這輩子的快樂都沒了,你忍心嘛。”

茶茶抱著根竹子氣喘籲籲,顧不上搭話。

小丫鬟深知自家小姐的秉性,但凡打定了主意,她絕對能找出來上百個借口,也隻好不再多嘴。

白竹煙看著她,無奈地搖了搖頭,一把扯過她身上的行囊拎在手裏:“給我吧,你歇會兒。”

大戶人家的貼身丫鬟,遠比尋常人家的姑娘生得嬌貴,手上都沒什麼老繭,體力難免有些跟不上。

不過以白竹煙這般日行三十餘裏全靠雙腿,專挑山溝穀縫,連行五日不帶停歇的走法,哪怕是田地裏幹活極為老練的農婦,大概也吃不消,何況一個小丫頭——不是誰都像這位大小姐一樣“身份特殊”。

白竹煙是個半妖,還是個被封去靈力的半妖。

她的生母乃是妖族的首領之一,父親據說是個凡人。

二十年前,金陵白家,家主夫婦不惑之年好容易才得一女兒,生下沒多久卻夭折了。

白竹煙那妖族母親為了報恩,二話不說在她靈台上設下一道禁靈印,硬是捏成人族幼兒的模樣,偷偷換給白家當女兒。

雖說白家十分珍愛這個“死而複生”的獨女,這位“白大小姐”自小便長在金窩裏,但不能使用靈力,修煉也停滯了,待她侍奉白家二老駕鶴西去,還不知要落後妖族同輩多少步。

在妖界時,白竹煙便十分努力,修為進展在同輩中皆是數一數二。可即便如此,母親也從未正眼瞧過她——因著自己身上那並不純粹的血脈,母親嫌惡她,她是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