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西沉從半昏半醒中醒來。
眼皮掀開,一張巴掌大的臉撞入視線,唇被咬得死死的,早已沒了血色,痕跡深深,幾乎就要被咬破。
以為是在做夢。
“岑霧?”
低啞虛弱的聲音冷不丁響起,心跳驟然,岑霧抬起眼睫,回神。
四目相接。
唇顫得厲害,指甲無意識地用力地掐著手心,用盡了所有本事,她才勉強讓聲音聽起來正常:“是我。”
眼眶酸熱,她慌忙垂眸,克製著再抬起,輕聲問:“有沒有哪裏不舒服,要不要叫醫生?”
梁西沉望著她,沒說話。
酸意悄無聲息的強烈,衝擊著讓岑霧的眼尾逐漸變紅,明明忍了一路,卻在被他看了眼後有崩潰的趨勢。
她硬生生壓下。
“我叫醫生。”她飛快地眨了眨眼,移開視線。
手腕,驀地被抓住。
身體有短暫兩秒的微僵,又在餘光瞥見他抬手扯到手上的點滴,針頭開始回血時,陡然間僵硬到了極致。
“梁西沉!”她喊出了聲,聲音極顫。
慌亂地想按住他,卻又怕不小心會碰到他的傷口,一時間,她前所未有的無措,眼淚幾乎就要從眼眶裏砸下來。
見他甚至要坐起來,心頭密密麻麻的刺痛,她慌亂地後知後覺按下鈴,隱約帶了哭腔:“你別動。”
梁西沉終於確定不是夢。
“我不動,”他到底沒有起來,怕嚇到她,不敢再碰她,嗓子極啞,“你別哭,好不好?”
岑霧咬住了唇,怕一開口,哭音更明顯。
梁西沉無聲歎了口氣,哄著她:“岑霧。”
岑霧發不出聲音。
眉頭擰緊又鬆開,梁西沉有意地放柔了聲音:“老婆。”
仍然沒有回應。
梁西沉沉默幾秒。
“岑霧,”他叫她的名字,“你是在生我的氣嗎?”
徐越州推門進來時,聽到的就是這麼一句。
岑霧?
眉頭微挑,他下意識看向床邊站著的人,長發半遮掩看不清臉,隻能看到她低著腦袋分明是在極力克製著情緒。
視線不動聲色地落回到床上人,他上前,有意地沒讓自己恍然大悟後的幸災樂禍太明顯:“喲,醒了?”
梁西沉沒搭理他。
“老婆。”他一雙眸子始終沉沉地盯著岑霧。
岑霧胸口悶得幾乎不能呼吸了。
這時,包裏的手機振動,她低著頭翻出來緊握在手心,極努力地壓下那股難受:“沒有,我出去接個電話。”
再不走,她怕自己會哭。
可她要是哭,他一定會擔心,會自責。
她說完,為了掩飾,甚至沒忘了和進來的醫生打招呼:“麻煩醫生了。”
梁西沉薄唇抿著,到底沒叫住她,隻是一瞬不瞬地盯著她的身影,直到再也看不見。
徐越州早就按捺不住燃起的八卦之心,一見岑霧離開,立馬嘖嘖兩聲,挑了挑眉:“她就是岑霧啊?”
梁西沉收回視線,難得露出煩躁情緒,睨他的一眼極冷。
徐越州一點也不怕死。
上前,他邊給他檢查傷口,邊誇張地說:“怎麼著,我們不怕死不要命的沉哥是忘了躺手術台那會兒,自己整天叫岑霧?”
“嘖嘖,行不行啊沉哥,年紀輕輕就健忘?”
梁西沉額角跳了跳:“閉上你的嘴。”
徐越州要是能聽他的話就不叫徐越州了,何況他存著報複心理,就想著把這人不聽醫囑的仇給報回來。
“閉不上啊。”病床升起來,裝模作樣地給他身後墊了個枕頭,趁著他虛弱,徐越州是一點兒也不客氣。
像是突然想明白什麼,他佯裝震驚地喊道:“臥槽,你別告訴我,那會兒你死活要偷跑出院,就是去見這姑娘?”
梁西沉臉色難看。
不是因為徐越州猜到的事實,也不是因為傷口,而是擔心岑霧,偏偏徐越州煩人得很。
“人岑霧現在不理你啊,”徐越州再也不遮掩那幸災樂禍,笑得差點兒就直不起腰來,“你也有今天。”
“滾。”梁西沉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的一字。
徐越州忍住笑:“點滴差不多了,我讓護士來換掉,等會兒再來陪你說話啊,我估計岑霧沒空搭理你。”
“……”
親眼看著他臉色變青,徐越州心裏舒服了,朝他擺擺手,愉快地哼著歌離開。
不想。
一出門,他撞見了原以為找地方接電話的岑霧,通紅著雙眼睛看著自己,眼淚要掉不掉。
是一種無措又急切的可憐。
-
天台。
徐越州單身多年,根本不知道怎麼和女生相處,尤其麵對一個在哭的女生。
這會兒,他前所未有的不知所措,再沒了病房裏幸災樂禍的模樣,連後知後覺掏出紙巾遞給岑霧,手都有點兒抖。
“你別哭了啊,他沒什麼大礙,已經穩定了。”好半晌,他才擠出幹巴巴的一句。
岑霧眼前朦朧一片。
她猛地搖頭,沒接他的紙巾,隻是一眨不眨地盯著他,費力擠出沙啞顫抖的聲音:“他什麼時候……手術台,什麼意思?”
她從來都是冷靜的,偏偏次次失控都隻是因為梁西沉。
就像此刻,她的腦袋嗡嗡作響混亂至極,不知道要怎麼說,說出來的話毫無條理可言,隻是急切地想知道什麼。
她哽咽著:“偷跑出院……”
有電話進來是真,但那會兒她全部的心思都在梁西沉身上,沒有辦法冷靜地接電話,也想著控製情緒別讓梁西沉擔心。
於是她沒有走,就站在了門外。
沒想到竟會意外地聽到徐越州的那番話。
有眼淚掉下來,她偏過頭,指腹慌亂地擦掉:“什麼時候?”
怕他不願說,她急忙解釋,也是懇求:“不能說的你可以不說,把能說的告訴我,可以嗎?”
徐越州張了張嘴。
半晌,他無奈地笑了笑,說:“其實我知道的,差不多就是你聽到的那些。”
他斟酌著:“去年年底,他……重傷回國,心髒有子彈,腹部有刀傷也有槍傷,差點沒能從手術台上下來,那台手術我是主刀醫生。”
徐越州低笑了聲:“那是我拿手術刀開始,做過的最危險最沒有底的一台手術。我一度以為,他活不下來,你不知道那時他……”
怕嚇到她,他到底沒仔細明說當時梁西沉的具體情況。
他隻說:“我就是在那台手術上,第一次模糊聽到了岑霧這個名字。”他看向她,“我想,那時候他僅有的意識,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