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此南徐,良夜清風月滿湖。——東坡居士
時至仲夏,清風夾帶一絲悶熱撲麵而來。姑蘇城外,寒山依舊青裝素裹,綠樹依然,遠遠望去,古樸觀宇隱沒在林蔭樹影間,漸消了形跡,唯有寥寥書聲自山間悠悠傳來。
日影漸移,早已到了午膳時候。滿院書聲隨風飄散,掠過林間每一片樹葉,消弭在驟雨聲中。
彼時連接書院與膳房的長廊上,幾位白袍少年嬉笑追逐著。風,漸漸淩亂了他們垂腰的長發,吹得衣角翻飛。一個個的如此開朗,全然忘了要顧及往日儀態。
“大師兄,若我先到,今天膳房裏的雞腿可就是我的了。”說話的是一位眉宇硬朗的少年,名為顧知安,別看他平日在師父麵前端的一派嚴肅安定的模樣,私底下卻是個最愛闖禍的事兒逼。自打他被師父在不知道叫什麼的小街陋巷裏抱回來,就從未安分過,但凡得空,他就會想方設法地偷偷溜下山去,鬥雞走狗,摸魚抓蝦,攪得山下村民不得“安生”,以至於每每到了師父下山的日子,村裏的父老鄉親都會一窩蜂的湧來,在師父麵前叨嘮叨嘮這麻婆祖宗的“罪行”。
聞言,行在末尾的高個兒少年輕輕抬頭,眉眼溫潤,笑回道:“噢看來顧師弟勝券在握啊,那就別怪師兄我不客氣了。”話畢,卻又是扭頭,和方才與他同行的另一位身材嬌小的少年說道:“小茗卿,待師兄贏了,那個雞腿就歸你。我得先走一步,你快些來。”
南茗卿點頭,眉目清秀笑得溫柔,似帶了三月桃花的芳菲,不若男兒。
一行人在路上追追打打,終於到了膳房。
南茗卿甫一入門,就見大師兄宗潯端坐在前,一臉愜意,碗裏早已擺了一隻鮮嫩的雞腿,而他旁邊的那位卻是麵色不愉,還自帶音響,正是顧知安那廝在捶腿懊惱為什麼又輸給了大師兄。
“各位師兄,我來晚了。”南茗卿淺笑道,幾縷浸了雨水的發絲緊緊貼在耳邊。
“茗卿,師兄們正等你呢,快來這邊坐。”宗潯招手,示意南茗卿過來,正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他另一隻空著的手還不忘拿筷子半路截住鬼鬼祟祟的顧某。
見狀,南茗卿不禁莞爾,還未及言語,在座的其他師兄弟卻先調侃道:“二師兄,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你看看人家小師弟都笑話你了。”
“是啊,是啊,二師兄你平日裏又沒少吃雞腿,怎麼還是一副見肉就饞,見酒就喝的德性。”
“誒誒誒,我告你們最好少說兩句,不然等你們下次偷跑到山下玩去,我就到師父那裏去告發你們。”顧知安訕訕道,鼓起腮幫子氣得緊。
“師弟啊,話說哪次下山闖禍不是你帶的頭?”宗潯在一旁悠悠然道,神情頗為愜意地沏了一杯茶,遞至茗卿案前。
謝過師兄,南茗卿拿起筷子幾番撥弄雞腿,卻是夾了一塊嬌嫩的肉遞至顧知安麵前,小聲說道:“二師兄,這個給你。”
此時顧知安正戳筷子納悶自己到底哪裏得罪了宗潯,每每他神氣一回,卻總會被自家親師兄一巴掌扇回現實,這如何不讓人鬱悶。可如今他見著自家小師弟這般對待自己,心下一暖,鬱結之氣頓時消了大半,遂拿起碗,又是笑吟吟地接了肉,道:“茗卿真好,看來師兄從前沒有白疼你。”
聞得如此大言不慚之語,眾人哄堂大笑,更有甚者還放下筷子懟道:“你那也叫疼?可別帶壞了茗卿。”
“哪哪不算,上次咱們下山被師父逮到罰挑水,師弟觀外的大缸還不是我把它灌滿的。”顧知安嚼著肉,滿臉不以為然,卻是笑看茗卿,大聲道,“你們都給我學著點,瞧咱們茗卿多安靜,哪像你們整日裏就知道落井下石逞威風,嘴裏不饒人的。”
眾師兄弟還欲多言,卻紛紛被宗潯止住:“行啦,你們就讓顧師弟得意得意,待他沒趣了,自然不會多說。”
如此,眾人與茗卿皆相視一笑,喝過茶,開始用膳。
膳後午日依舊炎熱,蟬鳴響徹林間,轉瞬即逝的滂沱大雨更是平添了幾分悶熱之氣。不知是誰先提議去翼然亭歇涼,一呼百應,一行人就這樣浩浩蕩蕩地行去。
翼然亭,取自六一居士的《醉翁亭記》中“有亭翼然臨於泉上”,隻不過建之者並不是“山僧智仙”,名之者也不是“醉翁”本人,而是一位山間道士,尊姓為宗。
亭中圍欄雕得精致,亭外參天古樹綠蔭蔽日,幾處簷角雖隱在葉間,卻依舊有如飛鴻張翼之勢。潺潺流水沿著山間溪道緩緩流經翼然亭,偶爾幾陣山風徐來,相回亭中,異常涼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