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處置
康熙四十四年,四貝勒府。
三月的天,雨總來得猝不及防。剛還晴光瀲灩,一陣風過,便淅淅瀝瀝砸下來雨珠子。
斜風細雨,密密匝匝,並著雪白杏花,落在了小青磚地麵上。星星點點,尚不成規模,便被越發瓢潑的雨勢,衝得七零八落。
杏花微雨,轉眼便成了杏花大雨。
雨勢一大,花香便淡了,泥土味倒更濃了。
東書院廂房,明媛穿一身鴉青色旗裝,袖口、胸襟處,襄繡著不知名的藤蔓植物。梳旗頭,鬢角處斜插著朵淺藍色絹花。
整個人清泠泠的,似水一般。這會兒眉眼半垂著,端坐在黃梨木矮凳上,細嗅著清新的泥土味兒,兀自出著神。
許久方緩過了勁來,她是穿越了。
原主名喚茗鴛,是這府上福晉的庶妹,昨日上午應了嫡額娘愛新覺羅氏吩咐,入府探望姐姐。
小姑娘呆呆坐著,直到了傍晚時分,隨著老嬤嬤送碟子糕點的功夫,稀裏糊塗的爬上了四爺chuang榻。
她小小年紀,在嫡額娘威壓下,向來謹慎小心。霍然醒來,瞧見了淩亂的床鋪、碎成布片的綢子衣,一身深深淺淺的痕跡,不過十七歲的少女慌得沒邊了,既羞又懼。
一點主意也無。
思及心底芝蘭玉樹的少年,登時,便沒了氣息。
而那會兒,明媛躺在醫院病床上,正好咽氣,眼前一黑,便穿了過來。
她高燒中死去,初初睜眼,身上那股子痛感還沒消去,喉頭似火燎過一般,薄唇下意識張了張,指尖碰上了緞地織錦床褥。
柔軟的觸感襲來,熟悉又陌生,似隔了幾個世紀,整個人才如噩夢驚醒般回過來神,身上尖銳的疼痛稍稍減去。
她尚還愣怔著,便有丫鬟、婆子魚貫而入,眉眼皆低垂著,麵容和善、客客氣氣的,卻透著股不由分說,侍候著她沐浴、盥洗
待收拾妥帖了,方領著她至東廂房,坐著直到了現在。
期間,送過來兩回糕點,數盞清茶。
算起來,是她僥幸,撿回來一條命。隻盼著,原主也如她一般,是穿了才好。
什麼不比活著重要呢。
存了這份信念,明媛思忖著眼下處境,雖覺千難萬難,倒生出了不少鬥誌。
聽著雨水跌落屋簷的“滴答”聲,愁雲密布的小臉,漸眉舒目展了。
白nen的食指輕點了點杯中茶水,就著濕漉漉指尖在黃梨木桌麵上,橫橫豎豎畫著圖。
……
春雨瀟瀟。臨近午時,響過幾聲驚雷,灰藍色天空似潑了墨般,倏然暗了。
雨點子越發急了、密了,落在小青磚地麵上,激起了層層水霧。
四阿哥胤禛穿一身石青色長衫,束著玉帶。一手輕握成拳,一手撩來濕透的袍角,跨過東書院東南角橫著的石條門檻。
長靴落地,青磚地麵又是一陣子漣漪。袍角、袖口皆濕得不能再濕。
春風拂過,遍體生寒。
他挺拔的身姿輕瑟了下,握拳的手不覺更緊了些,三兩步走至了廊簷下,甩了甩尚滴著水的袖口。
長袍濕漉漉的,纏在身上,並不舒服。
男子淺棕色的眸子似剛采的堅冰般,繚繞著寒氣,棱角分明的一張臉,天生透著股孤傲。眸光劃過東廂堂簾外跪地行禮的奴婢。
須臾越過了人,覷著支摘窗禪翼紗上窈窕的倩影,眸光頓了頓。
腳步卻未停,徑直往寢屋八寶紋紫檀木屏風後去了。
雨水打在屋脊上,“劈劈啪啪”的似敲在人心膜上一般。楊嬤嬤肅著張臉,緊繃的弦到了這會兒才稍稍鬆了些。
三更天的梆子將將敲過,蘇培盛便著人請她過來,隻說了主子有差事要辦,東書院沒個人拿主意,要她看顧一二。
她來了方知道是這麼個事。
婢子爬床,在宮中不算稀罕。可在四貝勒府上,卻是頭一回。
又聽蘇培盛略略提了句“福晉妹妹,人還睡著”芸芸,便借著服侍主子,跑沒影了。
楊嬤嬤後知後覺,她又叫這滑頭坑了一道。
四爺沒有喚人起來,她也不敢貿然吩咐人進去。便候在了外間,到了天光大亮,裏間傳來了細碎聲響,著人進去伺候著盥洗。
她尚記得,鉛灰色的床帳緩緩啟開,少女軟軟的身軀側躺在黃梨木梅花架子床上,墨色的長發披散著,似流水一般順著床沿垂向紅杉木地板。
眼睫顫顫,瓊鼻微紅。白皙的皮膚,密布著紅痕,整個人狼狽不堪,宛如個落難的仙子。
她年過半百,經過的事兒不少,見了這個也不禁倒吸了口涼氣。
這樣的精致的美人,怎能不惹人憐惜呢,便額外吩咐了丫鬟手腳輕些。
東書院是四爺居所,福晉過來尚且要通報,今次驟然留宿了人,楊嬤嬤不敢大意,思來想去將人安置在了東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