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鄒越難得的允許下,晁歌和她坐了二十分鍾的公交車,終於到達縣上唯一的醫院。縣醫院坐落在一座鐵橋旁邊,四棟大樓呈現幾何狀散落在空地上。陌生的環境帶有蕭瑟的肅穆感,路邊飄零的黃色樹葉鋪滿本不寬敞的街道,更添了幾分無可奈何。鄒越邊抓緊機會問路,邊探頭牽著晁歌走入醫院昏暗的大廳。
深顏色地板瞬間讓空間壓抑了幾度。一大群年紀稍大的人正彙聚在問診台前,他們神情大多充滿了恐懼和迷茫,穿著皺巴巴的廉價衣服,操著本地口音,你一言我一語,爭先恐後地將問診台圍得水泄不通。晁歌以為自己來到了動物園。鄒越瞟了急不可耐的人群幾眼,嫌棄地微微撇嘴,放棄了詢問,掉頭獨自抓著晁歌,圍著醫院轉了好幾圈,可並沒有找到住院部的入口。
不得已又回到醫院大門,那群人還遲遲沒有散去。
鄒越煩躁地皺著眉,實在不能再拖了。她猶豫了一下鬆開晁歌的手,撥開人群猛地擠了進去,提高音量:“住院部在哪?”
正焦頭爛額的中年護士帶著略大的護士帽,她不滿地看了鄒越一眼,仍伸出短胖的手指,疲憊地說:“電梯過去。”
鄒越從人群中又擠了出來,像是一條靈活的魚。七拐八拐,終於順利到達了住院部。路上鄒越不停抱怨著路有多難找。晁歌聽得心煩意亂,宛如經曆了一場混亂的戰爭,讓她本就難受的心裏更加煎熬。她感到世界在不斷變形,變成各種可怕難控的模樣,沒有什麼值得依靠,什麼都會瞬間毀滅。
晁歌不安地牽著母親的手,亦步亦趨地走著,她抬頭看向母親,她仿佛很擅長應對這樣的混亂,麵不改色,腳步堅定地向前走著。是她已經適應了這樣的混亂還是這樣的混亂是生活的常態?
到達病房的時候,晁歌聞著濃厚消毒水的味道,心中一陣反胃。屋裏靜悄悄的。鄒越數著房間號,確認後探頭推開門。晁歌努力擠進門縫處,看見卡淑躺在皺巴巴的床上。她那雙靈動的大眼睛緊緊閉著,臉色比想象中還要蒼白。
以前的她若是個漂亮娃娃,現在的她瘦得隻剩下骨頭。
“是卡淑吧?”鄒越低頭問晁歌,“沒走錯吧?”
晁歌抿著唇點頭。鄒越拉著晁歌站在門口,深深歎了口氣。
“她睡著了。”
“其他人呢?”
“她還有個哥哥。”
“估計等會過來。我們在這等一會。”
晁歌默不作聲地點點頭。房裏彌漫著令人窒息的靜謐,晁歌站在那,注視著不遠處的卡淑,仿佛她在自己觸摸不到的空間。她好像什麼都不知道似的沉睡著,仿佛不會醒。
滿屋的寂靜的背後好似醞釀著其他的聲音。那蘊含著什麼?死亡或者希望?卡淑還能回到以前嗎,還能無憂無慮地歡笑嗎?
病房通道盡頭的開水間,卡溪緩慢蓋上熱水瓶的水蓋,熱氣騰騰的水霧迷離了他的眼睛,他緩了好一會兒,才認清眼前的方向。卡溪邁開腳步,朝位於走廊另一頭的病房308走去。靠近病房時,卡溪遲緩地抬起頭,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
為什麼會有兩個人站在門口?她們是誰?
卡溪奇怪地注視著門口,依稀辨認出卡淑病房前的兩個身影的身份。卡溪並不想被其他認識的人看見如今自己家裏落魄的樣子。即使是晁歌,他熟悉的人,他遲疑了一秒,想要掉頭離開。
就在他轉身的一刻,晁歌察覺到了他的腳步聲,扭回頭看向他。卡溪隻是尷尬地提著熱水壺,站在原地說不出話。他知道自己逃不掉了,硬著頭皮上前一步,難以啟齒般地說:
“阿,阿姨好。”
晁歌微微張著嘴,不知道說什麼好。卡溪隻淡漠地看了晁歌一秒,隨後躲開晁歌死死的視線。
“啊?是卡溪。”鄒越回頭看見卡溪,鬆了口氣,“我還以為你們都不在呢。”
卡溪頭發亂蓬蓬的,嘴唇已經幹得起皺,像是很久沒有喝水,眼睛裏布滿血絲,應該很久沒有好好睡過覺了。他手中印有火紅牡丹花瓶身的熱水壺,和眼前的冷清的環境格格不入。
“你們是來看卡淑嗎?”
“是啊,晁歌一直很擔心。”鄒越壓低聲音,避免吵醒卡淑。“來,接著,我們一點小心意,你空了給你妹妹削點蘋果吃吧。”
鄒越將剛才在醫院門前買的一袋水果遞給他。
“謝謝阿姨。”卡淑會很高興你們來看她的。”
卡溪強顏歡笑地接過,把熱水壺和水果袋一並放在病床的另一側的床頭上。
鄒越想了一會兒,還是問出了口:“你妹妹現在情況怎麼樣?”
卡溪低頭隱忍著,不吭不響。然後他抬起了頭,眼淚順著眼角流了下來,話還沒說出口,房門處傳來一陣厚重的腳步聲,隨後門被粗魯推開。身形高大的卡誌來急匆匆走了進來。體格健壯的他如今也消瘦了一大圈,往日裏鼓起的兩腮也凹陷了下去,整個人蒼老了十歲。卡誌來手裏拿著厚厚一疊單子,應該是醫院發的賬單。
看見病房裏的陌生人,卡誌來被嚇了一大跳,腳步止不住後退,質問道:“你們是誰?”
鄒越站起身正要說話,卡溪迅速抹幹眼淚搶先說:“是晁歌,你見過的,是卡淑的好朋友,她和她媽媽來看卡淑。”
聽了卡溪的介紹,卡誌來皺眉想了想,然後頹然地晃了晃腦袋:“現在我這腦子,記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