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熠微知道程冠中遲早會來找他。多年以來,他走偏了路,終於成了一名徹徹底底的賭徒。對於一個賭徒來說,小輸幾次無傷大雅,豪贏一次卻絕對是致命的。
賭徒永遠是賭徒,在大大小小的人生賭場上,總是無一例外地會輸掉金錢,親情,愛人,直至生命。生命不息,賭性不止。比吸毒更加可怕。
當他終於以為贏得全世界的時候,賭性也會隨之決堤泛濫,一發而不可收拾。早在一年前,程熠微就知道Frank把不少資金投向了迪拜“棕櫚島”項目開發上,這一次的危機必然導致他被套牢。另外一方麵,也是他近期才陸續打聽到的,程冠中海外資金洗來洗去,最後竟然轉回了國內某市。
第一高樓?他對他的瘋狂感到驚心和可怕。勞倫斯魔咒,可以說是經濟過熱的產物,也可以說是頭腦過熱,人心貪婪的產物。而程冠中,顯然屬於頭腦過熱了……
其實他隻懂得金融投機的皮毛,對房地產更是知之甚少,他不明白那是個無底黑洞。或許他過分狂熱的頭腦以為自己總是無往而不利的吧,卻不知他的那點錢無論填到高樓的哪裏都不夠塞縫隙的。
政府調控了,銀行收緊了,民眾觀望了,他的合作夥伴見勢不妙卷款逃跑了,資金鏈一夜之間斷裂。他負債累累,卻因為在H市太紅太耀眼而被牢牢釘死在這裏。因此他不得不繼續經營他的“華夏第一高樓”傳奇。
程冠中走投無路的時候必然第一時間回頭找自己,隻是沒料到如此之快。然而更意外的是,她竟落到了他手裏。
程熠微加快腳步,急匆匆踏入出港口。不難發現,周洲如約在她弟弟陪同下,正站在出口處靜靜等他。
長呼口氣,他勉強露出一絲笑意。心裏仍舊沉甸甸的。
丁咚栽了二十幾年人生路上最大的跟頭。他把所有積蓄,父母辛勤攢下供他在京城買房付的首付以及跟幾個朋友借來的錢,全部投入到外盤黃金期貨的交易中。那時行情很好,每天都沒時間睡覺,每個盹做出來的夢都帶著金燦燦的意味。在公司幾位“專家”指導下,沒人想過落袋為安,都瘋狂地加倉買入,然後盤算著有朝一日賣掉,可以換得多少套房子,多少輛名車,直到噩夢終於降臨。
背負著白發蒼蒼父母的期望,欠著朋友們的大筆外債,女友卷著行李沉默離去,他很想死。
但他還是活下來了。在聽了父親留言之後,忍不住偷偷跑回了老家H市,在離父母半座城市的地方找了個小型超市理貨員的工作,包吃包住。極度勞累的體力讓他沒有精力想起他慘敗的人生,每個深夜,他會騎著車子穿越半個城市去自己家樓下張望。他家在二層,有時燈光亮了,可以看到父親的身影在窗邊,彎腰給母親倒水,不用聽也知道,母親又在咳嗽。
每當此時都會心絞痛,一拳捶到牆壁上,血肉模糊。
這天丁咚抗了一箱方便麵從貨倉出來,迎麵撞了一個顧客。他道歉,一邊卸貨。那個人沒有應聲,用手指著他說,“你,幫我拿幾包那個!”
丁咚知道他所指的是貨架另一側衛生巾專櫃,然而他沒有動,腦血上湧,呆若木雞。那座城市的男人都有些介意這個,認為沾染上比較晦氣,因此沒人願意碰。那人見丁咚那樣的表情,心裏了然,掏出錢包抽出一百塊錢,對丁咚說,“喏,你給我拿幾包那個送到對麵樓五十三層,剩下錢不用找了。”
丁咚磨磨蹭蹭接過錢,那男人如釋重負一般,匆匆走了。
丁咚盯著他的背影,確切的說是他的右手,眼裏有了深深的恨意。化成灰,他也認得那雙手。盡管這個人麵目全非。
在意中黃金新員工培訓會上,老板程冠中慷慨激昂大講特講黃金最大牛市已經來臨,座下群情沸騰,唯有這個人,默默站在老板身旁不遠處,麵無表情。唯一一次動作,是伸出他的右手蹭了一下鼻子。他的右手很特別,沒有中指,無名指上帶著一隻金光閃閃的大戒指,十分突兀。後來他聽說老板有一次賭錢輸了要斷一根手指,是他自願站出來替老板的,從此成了老板唯一的心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