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無邊無際的純白之中墜落。
石膏白的硬殼似的天空,嶙峋的幹棉花一樣的雲朵,四肢裹挾的濃霧重比千鈞,比起一顆流星,他更像是燃燒的隕石。偶蹄目的足片片剝落,鋒利的雪白羽毛隨風向上飛舞,人類的腳趾和手指暴露出來。在他耳邊,一片不存在的虛無之中,響起少女活潑的聲音:
“——那麼,讓我們再開始一次吧。”
於是,他睜開了眼睛。
他醒了。掙脫急速墜落似的暈眩感花去十秒時間,然後他猛然翻身坐起,發現床頭的手機正在響。鬧鍾,三月四日,10:30。他按熄屏幕,環顧四周:床,白色床單和枕頭,簡直像醫院;桌子,素色的木製品,除了一盞台燈空無一物;衣櫃,推拉櫃門緊閉,和桌子同色調;地板,比家具的顏色深一些,看起來也是木頭;房間沒貼壁紙,塗牆的石灰在雪亮的吊燈照耀下白得反光。
他發現他完全不知道這是哪兒。不,更要命的是,他也完全不知道自己是誰。
“失憶嗎,”他煞有介事地摸著下巴,“簡直是輕小說男主待遇。看來我是個狠角色啊。”
他晃晃悠悠地下了床,光腳踩在地上——推理,沒有拖鞋,所以很可能不是他自己躺上來的;第二層推理,他會有這種“不穿拖鞋肯定不是我自願”的想法,是因為他習慣穿拖鞋;進而能說明,他起碼不住在鋪滿榻榻米的傳統深宅大院裏——先打開手機,翻聊天軟件記錄和通訊錄,無果。穀歌一下,怎麼查出廠日期——就在今年年初,看來是部新手機。
“……有點難辦啊。”他自言自語,“話說為什麼是日文……咦,為什麼我覺得是日文很奇怪?”
他不是日/本人嗎?存疑。但他閱讀日語毫無障礙。
思索片刻,他點進穀歌翻譯,確認自己能流暢地讀中文、英文、日語,能大體明白一部分韓文、法語、德語、意/大/利語和俄語。
“好家夥。”他關了頁麵,相當驚奇,“我還是語言學大師。”
他又打開前置攝像頭,盯著裏麵的青年的臉。綠眼睛,黑色的半長頭發,亞洲長相,有點黑眼圈,眼角稍微下垂,左眼下有顆淚痣,看起來傻乎乎的;他對著鏡頭笑了一下,那張麵孔立刻就顯得狡黠而討人喜歡起來。
“哇哦,”他脫口而出,嘖嘖讚歎:“老子好他媽帥啊。”
長成這樣,母語大概率不是英語。那麼,日語和中文,怎麼判斷是哪一門是原生語言呢?他果斷地飛速搜索了一通兩種語言的地獄笑話;遺憾的是,他對兩邊的理解程度足以讓他先下中/國地府再下日/本地獄。看來要麼他是雙母語,要麼他長期在另一個國家生活——
手機在他手裏震動一下,思考被迫打斷。他打開新收到的短信,讀道:
“我很遺憾地通知你,你的壽命僅剩兩年。”
他樂了,飛快地打字:“我也很遺憾地通知你:真的嗎?我不信。”
按下發送,他隨手把手機倒扣在桌子上,任憑它瘋狂地響個不停,徑自開始翻桌子抽屜和衣櫃。一通翻箱倒櫃後,他找到了以下物品:幾件一模一樣的黑色高領毛衣和白色風衣,三條牛仔褲,一些貼身衣物。沒有任何身份證明材料,看來他必須出這個臥室門。台燈是柔軟的金屬,桌前沒有椅子方便拆凳腿,他總不能把桌板掰下來一塊,隻好徒手出門。他先抓住門把手,用門板把自己掩住,小心地拉開一條縫——安全。擠出來,外麵是乏善可陳的客廳,餐桌、沙發、電視等擺設一樣不缺,但和臥室一樣透露著一股性/冷淡的氣息,玄關裏放著兩雙長得很像的長靴和三雙肉眼看不出來區別的運動鞋;客廳連接著廚房、洗手間和另一間臥室,他挨個搜索過去,三個房間裏都沒有任何生活痕跡,除了衛生間的台子上擺了十幾盒人工淚液。難道他有幹眼症?他用力眨眨眼,確實覺得眼睛不是很舒服。出於謹慎,他沒動那些精致的包裝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