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9章 第八集念乎天子(1 / 3)

漸期國公主顧紫月在國中,甚至於在整個北地,皆名聲斐然,然而絕非美譽。

老成謀國者鄙薄之,以為傾國紅顏;年少慕艾者欣羨之,以為巫山神女;慧眼如炬者不屑之,以為妖女禍水。彼此不一。

但總而言之,總脫不開一個意思:是一位具有禍國殃民容顏的絕代美人。

然而今日所見,作為日後叱吒列國的風雲人物、身具雄才的東州名士虞玄英,對於顧紫月,亦有自己獨特看法:

不過是個有些小聰明,但本質上仍屬愚蠢的女人罷了。

或許她極擅利用自己作為傾城佳人與生俱來的優勢,將美貌作為利器,迷惑驅使庸碌愚夫、無知少年,無往不利,然而遭逢大事全無用處,更無總攬大局的戰略觀感。

偏偏這個女人又自恃美貌與權柄,掌控欲極強,容不得他人忤逆。

“顧青影手書致歉。割讓賾縣十五邑。”寥寥數語,虞玄英已套出她的約和條件。

——這自然是不可能的。

虞玄英早有所料,或者說,他了解那個冰雪一般的清冷女子內心是何等驕傲。

“本來也無意義。”虞玄英想,於是就如此說了。

“其實來此之前,我之本意,本就沒有和談必要。”他皺著眉頭,用極淡然的語氣說最具殺伐氣息的言語。

顧紫月言笑晏晏,姿容純美,但眼神已經微冷:“先生,請賜教。”

“倘若不曾兵戈相見、生死交錯,勝負榮辱、決於一瞬。,單以言辭約定之下,無論何等的盟約書簡,皆如無用朽木。”

虞玄英說:“未能在戰陣之上揮刃刺血,破軍殺士,往來衝突於公主駕前。看來是一大憾事,亦是一件錯事。”

顧紫月還在勉強笑,但美豔中已露冷色:“我所統屬漸期國三縣之地,有武士數百,兵卒數千,更有策謀之士不計其數。先生就如此自信?”

虞玄英隻說:“十日之前,霍子瑛亦是這般想法。”

顧紫月啞然,忽然無言以對。

她無法嗬斥虞玄英的狂妄,終究他以寡淩眾,破陣殺將,是不爭的事實,他所建立的兵戈威勢,使他即便身處危險境地,仍然有如此強烈的自信與意誌。

這樣的人物,是她過往收羅的所謂“名士”、“賢人”所不具備的,彼輩比之虞玄英,若朽木之於蘭草。

顧紫月一時怔住,虞玄英心中亦萬般思忖。

“會談的動機有許多種,但從結果而言,隻有二種……”

——成與不成。

虞玄英想,他沒有從顧紫月身上感受到誠意。

此時已落座,並未刻意裝腔作勢,但一舉一動,自有風度氣質,平淡中有睥睨天下的豪氣,這與虞玄英往時的溫雅與淡漠都有不同。

究其根本,仍在於不久前的那場雨中血戰。

以五百士而摧殺幾乎十倍之敵,實在是足以揚名列國之事,眼下戰端過後,時日稍短,故而少有人知罷了。

卿族世家的子嗣不堪一擊,這是虞玄英事先未嚐所料的,即便戰前已有把握,敵眾崩於前時,仍使他振奮欣喜之中帶有茫然,甚至更有一抹快意:

原來身居高位、作威作福之輩,竟是如此廢物?!

恍然間似乎厚雪消融,春水化冰,有什麼東西被打破,眼前豁然開朗!

“是了!我這般人物,本就不必屈居人下,為平庸之後!”虞玄英有了這樣的想法,最先感受到的是顧紫月。

如同被一柄鋒利徹絕的名劍遙指,這種感覺令她極不舒服,但虞玄英本身氣度謙和從容,不見半分淩迫囂張。

此時她正好展露自己想法,此行除了會談合約之外另一個目的,或者說,這本就是最主要目標。

“先生,人生在世,際遇難尋。顧青影封邑偏僻,民力匱乏,何苦為之效勞?”

她說這話,其意已昭然若揭,又不著痕跡以手撫鬢發,露出一種淡淡嫵媚,動人心魄。

但虞玄英說:“以寡而擊眾,恃弱以淩強。這不正是公主今日對虞玄英禮待有加的緣由麼?”

顧紫月撩發的手指一僵,她此時發覺,從未看透眼前這個神秘古怪、兼具才力的東州名士真正心中所想。

她強壓著心中不快,最後揭曉來意:“先生若來我處,可為上賓,引薦於君上,賜土封邑。屆時玄天之地,北地諸國,悉聞先生之聲名。”

虞玄英冷冷淡淡,看她一眼:“虞玄英自能名揚天下,何須仰賴他人?”

他驟然流露出霸道而驕傲的氣質,雖隻一瞬,帳中的披甲武士們卻覺凜然之意。

顧紫月失聲。

燈盞的火光在突如其來的沉默中閃動,話到此時,虞玄英已知此行會談已然失敗。

“公主見過天子麼?”虞玄英忽然問。

顧紫月怔住。

這自然是沒有的,其實往前追溯百年,大夏王庭權威猶在時,天子高據明堂,所能朝見者不過諸侯、上卿寥寥之數,即便眼下威權衰落,也絕非小國公主能夠相提並論。

“我見過。”虞玄英說起了似乎不相幹的事情。

“……自中州轉道折北,經由北辰,乃見飛帝……我曾聽聞,飛帝文武兼備,眾望所歸……然而彼時見過,卻隻寄人籬下,倉皇淒涼……”

顧紫月一直聽著,終於忍不住問:“那麼,先生又想要說明什麼?”

“一個簡單道理罷了。”

虞玄英露出認真的神色,說:“以飛帝之英武雄略,尚且為人所背棄,落魄至斯。公主空有姿貌,才華尚不及中人之謀,為何又如此自信,可以掌控天下雄傑之士?”

顧紫月俏臉已漸漸發青,此時虞玄英說了最後一句:“由此觀之,但凡公主所收攏之所謂材士、策士,其實是土雞瓦犬、徒有虛名之輩。臨戰摧崩,亡命不如狗彘。若非如此,公主亦不會徒然隻坐擁三縣之地,反以為自得了。”

他說罷離去,不去理會身後顧紫月的衣袖香風卷倒了案幾。

“先生?”帳外子夜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