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窗外的茫茫雪景迎麵飛速的撲來,把無盡的寒意和恐懼塞滿安菊兒的胸膛。
這是她生平第四次坐火車,第一次是從那個離自己家村子不遠的小縣城,到外地上大學;第二、三次是從學校回村子給父親奔喪然後回去;這一次是畢業後去北京,去履行七年前自己的承諾。
火車到達終點刹車的一瞬間,已守候在車門的安菊兒的身體好像不受控製一般,猛的撞在牆上,安菊兒知道,從此以後她的命運也不會再由自己控製了。
下了火車,安菊兒在眾多接站的人中間尋找,雖然已經七年沒有見過麵,但她還是馬上就找到了那雙眼瞼已有些下垂但依然閃著犀利光芒的眼睛。這雙眼睛的主人的麵容較之七年前蒼老了許多,但如同化石般僵硬冰冷的表情卻完好如初的保留了下來。
“邊姨。”安菊兒朝這個中年女人怯怯地叫了一聲。
“嗯,走吧。”中年女人應了一聲轉身便走。
安菊兒跟著她既不敢並行也不敢落下太遠。兩人一前一後走出車站,一輛大邊幅的黑色奧迪格外醒目的等候在外麵。一位守在車外的西裝革履的年輕人看到兩人馬上打開後車門,然後上前去接安菊兒的行李。
安菊兒正“不用、不用”的推辭著,中年女人指了指她那個用舊牛仔褲改裝的行李袋問:“裏麵裝的是什麼?”
“是我的衣服和鞋子。”
“扔了。”中年女人的語氣平淡卻不容商緩。
安菊兒趕忙俯身把行李袋放在了地上。
上了車,一路的沉默。
七年前,一位名叫邊麗宏的北京女企業家來到湖北的一個村子捐助一批貧困女中學生,其中就有安菊兒。那時她母親病逝多年,父親癱瘓在床,小兩歲的弟弟也在念書,她考上了縣城的高中正愁沒有錢上。
在給貧困學生發資助金的儀式結束後,邊麗宏把怯怯地忽閃著一雙大眼睛的安菊兒單獨拉到後台,讓她領自己到她的家裏去看看。
在那個家徒四壁、一貧如洗的低矮土坯房中轉了一圈出來,邊麗宏問安菊兒:“你以後想去北京嗎?”
“想。”
“好,那我們商量一件事。從此以後你上高中和大學的一切費用都由我來出,我還可以供你弟弟繼續讀書。你畢業後我還可以把你的戶口安排在北京,並且幫你在北京找一份工作。”
安菊兒聽得一臉茫然,結結巴巴的問道;“可是……為什麼?”
“當然是有條件的,我有一個兒子比你大四歲,我要給他找一個我滿意的媳婦,我看你人很老實,模樣也不錯……”
“不行!”從屋裏傳來安菊兒躺在炕上的父親憤怒的咆哮聲,“我還沒窮到賣閨女的地步,拿著你的臭錢給我滾!”安菊兒剛交給父親的紅包被狠狠地扔了出來。
邊麗宏沒有理會他,接著對安菊兒說:“你自己的事情自己決定。我住在縣城的旅館裏,明天上午走,你想好了,如果同意就來找我。”
這天夜裏,安菊兒一家人在昏黃的燈光下開了一個緊急會議。
“那麼個有錢的女人卻到農村來給兒子找媳婦,她的兒子能是個正常人嗎!殘廢、傻子、瘋子都有可能,嫁過去你這輩子就毀了!”安菊兒的父親苦口婆心的勸她。
“姐,別答應她,又不是隻有念大學和去北京才能過得好!咱窮也要窮得有誌氣!”安菊兒的弟弟安東平朝猶豫不定姐姐說。
“我知道了。”安菊兒低聲回應,但此時她的心裏仍然是千頭萬緒,茫然無措。
“我去看看雞籠關好沒有。”安菊兒找了個借口出了屋子,傍在院子的籬笆牆上她抬頭仰望夜空。和頭頂的星星一樣,大學,北京,對她來說都曾經是可望不可及的夢,但當命運把實現夢想的繡球拋給她時,她卻沒有勇氣去接,但無盡華彩的誘惑依然深深折磨著她。
“想什麼呢?”鄰居家弟弟的同學陳玉從籬笆牆上探過頭來。
安菊兒如實相告。
“這還用想嗎?我要是你我肯定答應她!在北京落戶口找工作,別說咱們村,就連縣城八百年都沒出這樣一個人。嫁個殘廢怎麼啦?你這麼多年伺候你爹還不是伺候過來啦?留在村兒裏以後嫁個莊稼漢,生一堆孩子,然後一個個長成新的農民,你就一輩子都翻不了身!”陳玉語氣異常激動。
“一輩子都翻不了身!”這句話似鞭子一般狠狠地抽在安菊兒的心上。
陳玉看到安菊兒動搖了,便加緊煽動她:“快去找她呀,人家明天早晨可就走了!”
安菊兒猛然驚醒似的趕忙向院門跑去,出門的一瞬間她突然停下來,回頭望了一眼自家那閃著昏黃燈光的小屋,然後扭身朝茫茫的黑夜奔去……
在邊麗宏的資助下,安菊兒和弟弟先後順利地進入大學,他們的命運之舟仿佛徹底的駛出了農村的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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