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個幾日,周勃無罪出獄。
事情告一段落,蔣苒孤身一人,重新踏上觀遊四海,馳騁天地的旅途。
臨走前,特意去了如深居與秦奉告別。
蟲鳴在背後的草籠無序而起,秦奉瘦長的身形立在坡道,一陣風吹過,他那頭千萬白絲揚了起來,木葉簌簌,天色微陰。
周遭莽林老藤盤虯,整條坡道斜斜的通入幽幽莽林,狹窄的路麵幾乎被漲草淹沒。蔣苒在坡道下,仰頭看向秦奉,她身下駿馬稍動脖子,去夠坡壁上的鮮花,嚼在嘴裏。
這時,蔣苒提起他那滿頭花白的長發,道:“我這才想起問,你這頭鶴發是怎麼回事?”
秦奉隻是淺淺一笑,“歲月催人老罷了。”
聽到這個回答,蔣苒卻沒打趣他。想來怎麼也不會是高興之事,多問也隻是徒添傷感。她道了句保重再會就策馬離開。
馬蹄聲在莽莽野林漸行漸遠,望向眼前坡道,很快看到了頭,秦奉這才將遲了的話道出口,“望你得償所願,一往無前。”
如深居。
外有秀木撐天,無數藤曼攀緣而上,枝繁葉茂,翠綠蓬勃。也有葉子零星,樹幹深褐枯黃,被滄桑歲月浸染的老木虯枝。
秦奉正用鐵鏟子吭哧吭哧的挖土,挖完土後,小心翼翼的將花種下。
他用的花苗都是有年歲的,很快就能瞧見漫山遍野的百花齊放。
古色古香的如深居不遠處有一座墓,墓地旁綻放著五顏六色的花,低矮一片如地衣,卻都是些不知名的野花,燦若星河,奇異而漂亮。
不遠處,白薔薇的灌木如蓬開的巨傘,長長的枝條綴著雪白的花朵,枝條爬的到處都是,有的爬上了墓地,有的爬上了梅樹,有的爬上了桃樹······更多的懶得往上爬,直接橫七豎八亂七八糟的橫躺在柔軟芳香的花草地。
不知多少還未開放的白色彼岸花,像野草一樣四處生長。
殷紅的杜鵑泣血一簇簇湧動,四麵八方的逼近如深居,再是連著凹凸不平的山穀綻放,從如深居遠遠望去,仿佛一塊巨大的紅布拂上了天。
如深居周圍的山,儼然成了花山。
但秦奉還是覺得不夠,從回到如深居的那一刻,他就開始每日不間斷的種花。一開始從墓地種起,漸漸的種到了山腳,往上種到了山頂。
一日複一日的種花灌溉養護修剪,廢寢忘食,專心致誌。
如深居內也不似過去那般陰冷。
屋頂多了幾個天窗,如斜井般往下凹,光驅散了屋內積鬱多年的黑暗,光映出地板所鋪草席的暖黃,酸棗木製的博古架上擺著個溫雅之色的花瓶,花瓶盛滿了怒放的花朵,花朵還掬著清晨的露水,淡香飄滿了屋子,淡雅而溫馨。
看著比之從前的幽暗陰森,如今截然不同的如深居,陸知衍的思緒久久沉寂著,他本該感到高興,可他實在是高興不起來,不高興歸不高興,他還得做飯去呢。
眼見池西仍舊同往常一般,沉著臉蹙眉,他拿著一大堆鍋碗瓢盆菜蔬蔥蒜,也不敢喊他打個下手。
池西蹙著的眉頭自從知道鄧通死後,秦奉留著如深居獨守墓地就沒有再沒分開過。
陸知衍心中無奈,瞥他一眼又移開視線,忙活一陣,稍壯了膽,刻意急急道:“哥,快別愣著了,把你旁邊的那個菜籃子遞給我。”
池西依在門框,看著圍著灶台忙來忙去的陸知衍,縈繞在眉目間的煩躁不散,看他實在抽不出空,才屈尊降貴的將門口那菜籃子拿起,放到了灶台上。
這段日子,他心中憋悶著一股火氣,想罵人,看到秦奉那個樣子又罵不出口,隻得憋著,憋久了,他心中那團鬱火越燜越濃,就連看著偏愛的陸知衍也不順眼起來。
陸知衍隻得盡量不去觸他黴頭,又怕他憋壞了,他這個樣子是為了誰不言而喻。陸知衍想起秦奉,而一想到秦奉,陸知衍更加不知該如何是好。
秦奉該吃吃該喝喝,笑容依舊明豔,甚至更燦爛,比冬日暖陽,勝過江南宜人的春色,豔壓漫山遍野的杜鵑花。
依舊插科打諢,和顏悅色的講各種奇聞異事,也能嘮嘮有關農忙播種的嗑,談些從前道聽途的家長裏短那一類俗事也是可以的。
也時不時談起從前他在長陵書院的事,每每順其自然談到鄧通時,連眉眼都是彎彎的。
其實秦奉不怎麼對他們談起鄧通,隻是說到有些事時,恰好提到他,隻言片語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