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隆冬的東牙山,大雪漫天紛飛,萬物景象在這等嚴苛氣息下俱為靜默,連呼嘯不已的狂風,也冷冽的凍結在半空中嘎然而止,竟似不敢在這等冰封時節咆哮造次。
即便是足可並轡而行的通山大道,在漫山銀白的覆蓋下,仿佛千百年以來都是生人勿進的遺世絕境,一眼望去,除了蒼白還是蒼白。
鵝毛般的雪片飄落在這奇峻高聳的山徑上,也堆積在路旁頑強的枯樹上,愈來愈沉重的積雪壓得枯枝格格作響,兩者間竟似在較著死勁,看是枯枝先承受不了積雪之重,還是積雪不耐枯枝的萬般糾纏。
一陣疾風襲過,彷佛暗地幫了枯枝一把,直把搖搖欲墜的積雪使勁推落,連帶牽引著滿樹的銀白紛紛灑落,猶如一片飛瀑重重墜下。
當下,隻聽得一絲與眼前景象極其唐突的微弱呻吟與積雪墜地的撞擊聲同時發出,也同時隱沒。
這聲呻吟雖然既低沉又短暫,卻足以讓蟄伏在冰雪中等待獵物的一頭灰狼精神大振,因為這聲呻吟代表著入冬以來出現在此地的唯一活物,那頭灰狼知道牠不能錯過這個等待已久的獵物。
灰狼伏著身子,極其緩慢的朝發出呻吟的方向移動,牠必須緩慢,因為此刻不能驚動獵物,牠對此擊勢在必行,那聲呻吟不但透露出獵物的蹤跡,也透露出那獵物正處於極其虛弱的狀態。
與灰狼一樣是在雪中的蟄伏,那聲呻吟是隱藏在一片冰雪覆蓋的白色毛氅下,這是他沉潛在此的第四個時辰,若非那片瀑布般的積雪重擊在身上,他會再繼續蟄伏下去,一直等到臘月初十的黎明到來。
隻是這片落雪不但重擊在他命懸一線的身軀,同時也撬開他隱忍緊閉的牙關,連日長途奔逃的疲憊不堪和屢遭追殺留在身上的無數傷口,都不曾讓他稍露半點聲息,眼看再過個把時辰就將迎來臘月初十的黎明,這聲呻吟卻讓他的行蹤暴露無遺,因而前功盡棄。
在冰雪中等待著這聲呻吟的並非隻有那頭饑餓的灰狼,數十丈外還有幾雙比灰狼更為饑渴冷酷的眼睛,他們同時也感受到了這聲等待已久的呻吟,此刻的他們,同樣也在冰雪中足足等待了四個時辰之久。
那聲呻吟雖然早已消失在呼嘯的風聲裏,但隨著灰狼一步步的逼近,取而代之的竟變成清晰可聞的粗重氣息,灰狼意識到前方不過是隻虛弱的獵物,已經虛弱到控製不住自己的呼吸,虛弱到無法將粗重喘息隱藏在風雪之中。
灰狼對此獵物誌在必得,麵對如此虛弱的呼吸聲,就算對方是頭熊,牠也有把握一擊必殺,盡管一眼望去仍是一片蒼白,但是牠知道在那片蒼白之下,有牠心喜已久的獵物,現在,就剩一躍之遙了。
而潛伏在遠處冰雪中的那幾雙眼睛,更是喜不自勝的看著灰狼步步趨近獵物,他們暗自慶幸如果沒有老天爺賦予灰狼這般卓越的狩獵能力,也許他們還得在冰雪中再等上幾個時辰,甚至直到失去獵物。
也就是灰狼的這個天賦,為他們補上這臨門一腳,依循著灰狼行進的方向望去,他們幾乎也能看到前方冰雪中那既輕微又明顯的起伏與顫抖,他們確定這就是自己追殺了多日的獵物。
那白色毛氅下的虛弱身軀已經感覺到迫在眉睫的殺機,它所帶來的寒意遠甚於漫山冰雪,他緊緊握著手中的半輪彎刀,暗自乞求蒼天再多給他一點時間,隻要再半個時辰就能迎來臘月初十的黎明,但籠罩他周邊的寒意卻不願再給他任何時間。
白色毛氅下的喘息起伏愈來愈大,他感受到自己的呼氣已經遠多於吸氣,自己怕是無法見到近在咫尺的黎明了,死,終歸要一死,但那個天大的消息無論如何不能斷送在自己手裏。
他必須留下點蛛絲馬跡,這是此刻他唯一能做的事,於是他脫下靴子,盡其所能地將腦中所記的圖案刻在靴底,他不確定是否有人會在積雪中發現這隻靴子,也不確定發現的人是否能注意到他留在上麵的圖案,更不確定看到圖案的人是否能看懂其中的意思,但這已經是眼下他唯一能做的事。
此時,灰狼動了。牠惡狠狠地鎖定那張白色毛氅,縱身一躍撲向那個虛弱的呼吸,這種距離的撲殺牠從未失手,牠有把握能一口咬住獵物的咽喉。
同時,白色毛氅也動了。他揮舞著半輪彎刀,整個上半身籠罩在刀光之中往樹上躍去,他在乎的並不是那頭饑餓的灰狼,不論再怎麼虛弱,解決那頭狼對他而言隻是手起刀落的瞬間,真正的威脅是潛伏在灰狼身後的那幾股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