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笑是被冷風吹醒神的。
窗戶支起一個口,青森特有的鹹冷雨水爭先恐後鑽入。
她揉了揉隱隱作痛的膝關節,撐著沙發扶手起身。
手機屏幕亮了又暗,顯示信息已經發送成功。
“酒店錢,我下個月一定還給你。”
那邊沒有回信,棠笑把手機扔回床上,伸手揉了揉鼻尖,不知道是不是在冷風裏站了太久,嗓子有點遲鈍的痛。
她燒了杯熱水,小口小口的吞咽。
每年她都會回一趟青森,但是從不會刻意挑選什麼時間。
春天也好,夏末也罷,就算是飄著雪的凜冬,她也曾踩著晶瑩雪花走進墓園。
每一座黑色的墓碑覆了一層白雪,好像新娘的白頭紗飄落於黑色燕尾服。
最開始的時候,她不明白上天為什麼會這樣對她。
不明白父母一生善良,為什麼要以這麼慘痛的方式離去。
那一整年,棠笑需要依靠藥物才能入眠。她睡了又醒,醒了又睡,被困在一個不斷重複的噩夢中,茫然地瞪著天花板。
酒店房間的白熾光和醫院充滿消毒水的長廊一樣亮,二伯母將她緊緊的抱在懷裏,在二伯的據理力爭中,她似乎聽見了“節哀”兩個字。
那時候的場景太混亂了,以致於後來很長一段時間棠笑不敢直視任何明亮的事物,但是她又自虐似的整晚亮著燈。
她不敢關燈。
因為當她走進棠真的病房時,她的心電圖驟然歸為一條冷漠的直線。
然後燈滅了。
父母的後事由二伯操辦,依據棠真彌留之際的遺願,他將兩人葬在青森。
棠真留給她的最後一句話,“笑笑,你要好好長大。”
爸媽雖然不能繼續陪著你了,但是爸媽愛你。
我是要長大的。
棠笑對自己說,但是長大的方式太殘忍了,就像艾略特所書寫的“殘忍四月”。
這幾年棠笑隨著二伯一家東奔西走,她去了很多地方,卻在每個地方都待得不久。
父母過世的第二年,她接到了小正的電話。
小男孩兒說話很吃力,斷斷續續的,希望見一見她。
那個時候周斯年出國已久,她沒多想,買了最近的一班飛機。她父母過世不久,二伯母不舍得她單獨出門,便跟著一起來。
棠笑沒想到,小正已經病得那麼嚴重。
他戴著呼吸機,見了她,微微的扯著嘴角。
棠笑跪在床邊,俯身去聽。
他每一個字都吃力,卻又說得清晰。
“姐姐哥哥很想你,我也很想你。”
那天她坐在醫院樓下的長椅很久,手腳凍得冰冷麻木,眼睛幹疼,流不出淚。
如果說她在此之前對周斯年還有什麼想法,從那天以後,她再也不敢想起周斯年。
她也從沒想過再遇見周斯年。
六年來,不曾懷有任何僥幸和妄想。
但是
棠笑撿起雨傘,擰開房門。
她以後不會在9月份回青森了。
雨小了很多,幾乎不下了。
下到一樓,棠笑沒有從明園正廳走,反而是選擇另一道旋轉門。
她不太記得附近的路了,在暴雨中緩慢走了十來分鍾,借著路燈昏幽的光,棠笑忽然看見一頂綠色的鐵皮小屋。
她怔了怔,眼底湧上酸澀。
這麼多年了,這家報刊亭居然還在。
那一刻她說不清自己心裏是什麼感覺,卻覺得,她原以為自己早就丟失了很多東西,但事實上,更多的都留在了原地。
一中還在,陸一寧總是給她帶豆漿的報刊亭也在。
回憶都在,不在的是他們而已。
這條路叫做紅楓路,兩道栽滿了秀氣的紅楓,每到季節,火紅的落葉鋪滿長街,青森學子又取名為“紅妝路”,領著喜歡的女孩兒在這條路上走個來回,就算走了一回古文常寫的“十裏紅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