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裏有花有草,樹都高大得遮天蔽日,有噴泉、有假山、有小橋,像個公園。
段主任把陳望春帶到一棟白色的小樓裏,給他泡了一杯茶,遞給他煙,陳背簍喝了一口水,很燙,他的牙突然鑽心地疼,他吸了一口冷氣,問:“陳望春怎麼了?他得的啥病?”
段主任說:“抑鬱症,正在住院治療。”
陳望春問:“哪裏不舒服?”
段主任猶豫著說:“心理疾病。”
陳背簍著急了,說:“他年輕輕的,怎麼會得心髒病?”
段主任說:“是心理疾病,不是心髒病。”
段主任說:“這個病,身體各個器官好好的,沒有任何問題,主要是精神心理因素,情緒低落,不想吃飯,不想睡覺,不能和人正常地交流。”
陳背簍聽了,心咚地一下放下了,這些天來,他愁眉苦臉,擔心陳望春得了什麼大病,搞得他也吃飯不香、睡覺不香,隻要身體沒毛病,心情不好算個啥病。
陳背簍說:“他從小就膽小,就蔫,話也少,沒啥大不了的。”
段主任卻憂心忡忡,劉麥稈對抑鬱症一無所知,根本不了解它的嚴重性。
段主任不敢告訴他,抑鬱症患者,悲觀厭世、自虐自殘,有一部分人最終會自殺。
陳背簍樂觀地說:“養幾天就好了,咱鄉下孩子,沒那麼嬌氣。”
段主任說:“這個病的治療,要醫院、家屬、社會全力配合,多管齊下,才會有效果。”
陳背簍說:“你們怎麼說,我就怎麼做,肯定配合。”
下午,在一家康複中心,相隔了漫長的十六年之後,陳背簍見到了陳望春。
他瘦削沉默,佝僂著背,臉上沒一絲笑容,見了陳背簍,似曾相識地點點頭,他望著牆角發呆,嘴裏念念有詞。
陳背簍腦子轟的一下,變得無限地大,這不是傻了嗎?傻子就這個樣啊。
陳背簍的心一揪一揪地疼,好像有一隻看不見的手,在攥住他的心在掐在擰,他的額頭上冷汗滾滾,他怎麼就成了這個樣子?
十六年裏,陳背簍做過無數的夢,幻想過無數次陳望春的精彩演出,他或許能任一個要職,或許在研究發明。
徐朝陽校長說,他是能登上天安門城樓、坐進人民大會堂的人,但他萬萬沒有料到,他竟然成了一個傻子。
陳背簍淚眼模糊,他先是小聲地啜泣,然後壓抑不住而放聲大哭,段主任不斷地安慰著他,而陳望春,卻把眼光抬起,望著遠處蒼茫的山脈出神、渾然不覺身邊的陳背簍,已經悲傷成河。
對陳望春的治療,心理谘詢和藥物幹預在同步進行,他的病情一會輕一會重,始終不能穩定。
陳背簍在康複中心呆了五六天,每天都和陳望春見一兩麵,但是,兩人之間無話可說,麵對麵沉默著,像隔了千山萬水。
陳背簍留下了錢,離開了康複中心,從北京回來,他像丟了魂。
村裏人問陳背簍:“這麼快就回來了,沒好好逛逛北京城?”
陳背簍說:“還是咱油坊門貼地氣,在北京,拉泡屎都不利索。”
陳望春訂婚了,女方家在北京,老丈人一家很有背景 ,是呼風喚雨的人物。
陳背簍這樣向村裏人介紹陳望春,村裏人羨慕陳望春攀上了高枝,以後陳背簍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陳背簍心煩口苦,咧咧嘴笑了。
東亮問:“叔,你咋笑得比哭還難看?”
陳背簍說:“我牙疼上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