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下地方沒有什麼娛樂,就算是看電影,也得等著送戲下鄉,翻來覆去的也都是那老幾部,大家早就看膩了。

因此,到了九月底選拔節目那天,整個海豐簡直就像是過節了。

雖說隻是內部選拔,沒有觀眾,但兵團文工團的吳書記是個喜歡熱鬧的。

他跟兵團裏借了車,將幾個點的知青都拉去兵團禮堂當觀眾,浩浩蕩蕩幾車人,一路唱著歌,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新兵入伍去拉練,一路上向他們投來羨慕的目光。

葉梅也站在車上,內心卻毫無波動,今日的文藝彙演與她毫無關係。

不過她也並非毫無參與感,因為知青們都是同吃同住,從昨天晚上開始,她就看著李春曉和田思思在那兒收拾行頭。

事實上,幾天前她們倆就已經從為數不多的衣服裏,挑出了演出要穿的,一早就洗好熨好,臨行前一晚,不過是再細細地檢查熨燙一遍,不再疊起來,而是鄭重其事地用衣架掛在床頭。

李春曉還不知從哪兒找了一個小鐵棒,放在熨鬥上,燙熱了來卷她的劉海。可惜卷了一晚上也沒卷出個她想要的型兒,氣急敗壞地用水梳了半天也梳不平。

而田思思則是一直在倉庫琴房呆到深夜,才摸了回來。她的床鋪就在葉梅邊上,葉梅睡眠淺,深更半夜地還能聽見她緊張地在床板上彈《黃河》的節奏。

她葉梅就自在清閑了,拜田思思那一日在破廟的“告發”所賜,她的節目褚主任取消了,今天就是個去湊數的觀眾,什麼也不必做。

不僅如此,她還寫了一篇一千多字的檢討,在大會上當眾念了出來,承認錯誤。

念的時候,哥哥葉楊坐在下頭,頭也不敢抬,似乎妹妹犯的這大錯全是因為他這個做哥哥的沒有盡到教養的責任。

隻有嫂嫂蘇新柳“強悍”依舊。

在聽說了她的事跡後,蘇新柳特地找了個周末把她叫到家裏來吃飯,這回還特地炒了她愛吃的辣椒炒肉,美其名曰“早就看那個李春曉不爽了”。

葉梅心知她也是想安慰自己,自是感激,可她心裏的煩惱又不便同嫂嫂說起,更說不清楚,幹脆不提。

和很多在下麵沉默寡言,上了指揮台光芒四射的指揮家不一樣,葉梅文筆口才都相當不錯,不然也不會在年少氣盛的時候,熱衷於跟樂評家們在報紙和網上打嘴仗。

因而對於寫檢討,做檢討什麼的,她想得很開,不僅飛速地胡謅了一篇,還把它念得痛徹心扉,一副“洗心革麵,重新做人”的架勢。

褚主任看她認錯態度極其良好,還給她免了扣工分的責罰,隻是無論如何都不恢複她參加選拔的資格,說是一定要給個教訓,才記得牢。

但她不知道的是,別人看選拔是出風頭是長臉,葉梅卻是壓根都不放在心上,更別提教訓。

一個享譽世界的音樂家,如果以吊打業餘選手為樂,未免也有些欺負小朋友,實在是格調太低。

真正叫葉梅鬱悶的是,從盛夏到初秋,齊耳短發已經長成了過肩長發,她還是沒有見到過文複歌,哪怕一次。

那天的大雨一直下到黃昏才停,可她沒有能等到最後。

雨稍微小一點時,褚主任就勒令她跟其他人一起回去,她自己留下來替葉梅等那群人回來把老賀給接走,連親口對文複歌說一句“幸不辱命”的機會都不給她。

之後每天幹活上工,下工吃飯,主任都把她拽在身邊親自盯著,根本沒機會偷偷溜出去到藕沙洲一探究竟。

文複歌與老賀就像是那天的大雨一樣,雨停之後就從她的生命裏消失了,一點兒痕跡也沒有留下。

葉梅靠著鐵製的車架,任由裹挾著涼意和歌聲的秋風吹過她的臉。人說秋風送爽,她卻隻覺得憋悶,幹脆將頭發從馬尾裏散出來迎風飛揚,終於好受了些。

“到了!下車!”一聲幹脆利索的命令,把她從思緒裏捉了出來。

她沒來過兵團,一切都是新鮮的。

整齊白楊樹,打掃得幹幹淨淨的場院,巨大的操場,一排排磚砌的小樓,遠遠地還能看見一棟漂亮的小禮堂,比她們那個年久失修的小教堂可好多了。

一路往禮堂去,時不時在路上見到穿著軍裝、列隊經過的士兵們,一個個都英姿颯爽,昂首挺胸,這秋天明亮又柔和的陽光好像隻照在了他們的臉上一般,同他們每日在田裏灰頭土臉的模樣全不相似,一看就知道軍隊食堂的夥食比公社食堂好出不少。

那一刻,一向以和平主義者自詡的葉梅,第一次和這個時代的年輕人有了一樣的感慨:當兵可真好啊!

到了禮堂前,她們站在外頭,等著裏頭叫到他們知青點的名字才進去。

忽然有一隊身姿姣好的女兵列隊而來,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聚集到她們身上。

在普遍個頭不高的海豐農場,葉梅已經是個難得的高個兒,但在她們這些高挑矯健的女兵麵前,她還是再次直觀感受到了原主身體的營養不良,也有點兒不好意思地把原主這一頭蓬草似的亂發給紮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