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父問:“陳風,你此去經年,可是打了勝仗回來的?”
玄風紅著眼說不出話,忽然後退幾步,猛地跪在地上,磕了幾個頭,痛哭失聲。
“哥,你怎麼了!”陳芳嚇了一跳,想上前扶他。
陳父一把拉住陳芳,臉色陰沉了下來。
“別管他,讓他跪,我來問他。”
陳父盡量挺直了有些佝僂的身子。
“陳風,我問你,你……可是做了逃兵回來的?”
玄風流淚,卻定聲道:“不是。”
陳父暗自鬆了口氣。
“我再問你,你可打了勝仗,不負家國百姓?”
玄風頭磕在地上,痛哭。
“爹,兒身已許國,不在人世了。”
陳父一震,顫聲:“陳風,你,你說什麼呢……陳風,你起來,你起來說話……”
玄風卻跪在地上不肯起來,他直起身子,身上臉上滿是泥土。
他目光一一掃過家人,眼淚像決了堤的洪水。
他咬牙哭道:“爹,兒子沒有給你丟人,直到最後一刻都沒有逃跑,一生獻給了吳雲,你應該相信我的,相信你的兒子,不會做一個背叛國家的無恥之人。”
陳父眼眶紅了。
“我,我當然相信……”
玄風泣不成聲:“爹,娘,你們為什麼不相信我呢,即便全天下的人都說我背叛了吳雲,你們也該相信我的。”
陳母用圍裙擦著眼淚:“這孩子……你在說什麼呢?!還不快起來!”
玄風搖頭,又含淚望著陳芳與陳雲。
“阿芳,阿雲,這一世哥沒照顧好你們,對你們不住,你們受哥拖累了,你們……你們走在橋上,多……多要一碗孟婆湯……”
他哽咽地幾乎說不下去。
“把這輩子的事統統忘了吧,下輩子擦亮了眼,好好選個人家。”
陳父上前抓住他肩膀:“陳風,起來。”
玄風一言不發地站了起來。
他的身量很高,幾乎高出陳父一個頭。
陳父紅著眼,卻字字如鐵:“陳風啊,你是我的兒子,我自己的兒子我知道,如果有一天有消息傳來,說你背叛了國家,打斷了傲骨,做了個人人喊打的叛徒,我和你娘一定不會相信的。”
玄風的眼淚從眼眶裏滑落下來,怔然望著父親。
陳父道:“我和你娘唯一的指望是你們幾個,隻要你們還在,我和你娘又怎麼會舍得拋下你們,你說你已為國捐軀,那你現在無論是人也好,是鬼也罷,你仍然是我的兒子。”
他擁抱了玄風,動作略有些笨拙地將他抱在懷中,悄悄地在他背後抹了抹眼淚。
“陳風啊,你如果真不在了,那麼黃泉路你就安心地走,大膽地走,人的一世很短,沒什麼大不了的,早晚咱們還能遇著的。”
陳母拉著陳芳與陳雲也抱了上去。
玄風閉著眼,眼淚滑落下來,嘴角卻是釋然的笑。
花鍾早已淚流滿麵,她看了看,抬起沈寄的袖子擦眼淚。
“嗚嗚嗚……”
沈寄溫柔地看著她,隻在她抬起頭時又斂藏了起來。
花鍾眼睛紅紅的,像隻兔子:“按照陳父的說法,他們最後怎麼會選擇自縊呢?”
沈寄的目光落在他們身上,輕聲:“或許,是對這世道失望透了吧。”
——
水幕晃動了幾下,沈寄與花鍾的身影重新出現在客棧裏。
很快,水幕逐漸淡去,直至完全消失。
客棧大堂裏,黑白無常立刻站了起來。
兩人先朝沈寄行了個禮。
白無常笑道:“花小鍾,你果然很有本事,玄風竟真的放下了執念。”
黑無常也罕見露出了一絲笑意。
林菀聽到動靜從樓梯上衝了下來,幾乎要撲上去,但考慮到她身邊站著的沈寄,便忍住了這個衝動。
“花鍾姐姐。”她激動地喊。
花鍾衝她笑著揮了揮手:“我厲害吧?”
說著示意了下旁邊的沈寄,笑眯眯:“當然,也不算我一個人的功勞。”
黑無常收了鎖魂鏈,玄風周遭的黑色怨氣漸漸消失了。
他垂著眸子,眼睛仍然紅著,隻是恢複了理智。
“大人。”忽然有人出聲喊。
玄風抬起頭,聲音嘶啞:“衛宏?”
衛宏半跪於地:“大人,我們一生為國,既為國而死,便不該遭受這些冤屈,大人若有需要,屬下們亦願跟隨,哪怕魂飛魄散,也絕不後悔。”
“衛宏。”玄風神色微震,彎腰將他扶了起來,“不必如此,身前事既已隨風去,便無須在意了,我希望能帶著大家走最後一程,渡黃泉,入陰司,來時能托生在開明盛世。”
“屬下,願生死相隨!”衛宏堅聲道。
花鍾抬手撤去了禁製,外來一陣齊聲喊:“屬下願生死相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