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遺憾,我準備的嫁妝怕是不夠了。”
霽月無論如何都沒想到他會說這個,一股暖意觸電般迅速從心髒蔓延至全身,想到展清風已然離世後,又倏然驟冷流回心房,冰得心底眼底一片涼。
“小師父……求求了,你別……”
她雙手掩麵,一時無言,仔細想想,展清風似乎一直這麼好,不識好歹、輕負真心的是她。
晃一會兒神的功夫,霽月再抬頭,展清風同那白衣道人已說起了旁的事。
隻見白衣人右手攤開,手麵平得未見有一絲弧度,上頭整整齊齊碼著一黑一紫一白三枚藥丸,他艱難地加深麵上笑意,聲音裏表達不出的玩味盡從眼角流出:“展少俠,有趣的來了。”
“這枚白的名‘延年丹’,可續氣數將盡之人性命長達兩年之久,據我所知,少俠身負‘竊流年’劇毒已有三載,時日無多了吧。”
展清風略微挑眉,懶洋洋道:“還有這等好藥?白給麼?”
“自然,”白衣道人倒大方得很,隻是很難讓人將好意與之聯係在一起。
果然,他話鋒一轉,繼續道:“不過究竟要不要吃,還需少俠自行決定。”
此言似在展清風意料之中,他右側唇角又向上勾了勾,並未接茬。
“且先來聽聽另兩枚丹藥的效用,”白衣人並未因展清風的漠然而影響說話的興致:“這枚黑的名‘回光丹’,顧名思義,片刻回光返照,而後立時奔赴黃泉;紫的叫‘須臾遊’,有‘萬裏之外須臾至’之能……”
他將幾顆丹藥一一介紹完畢,雙眼因興奮而發光,瞧著有點兒瘋。
“少俠,回光丹能讓你的身體恢複至全盛達一個時辰之久,須臾遊又可助你於須臾間抵至祖煌,”白衣人直視展清風,一字一頓:“不知少俠是要自己的命還是他們的呢?”
“自然是……”感受到白衣人對這個答案的期待,展清風有意多停頓了會兒,吊足了他的胃口:“要自己的!”
“人有多大本事,就占多少功勞,在下僅剩頤養天年之能,便不去搶祖煌官兵們的風頭了!”
“也對,畢竟少俠曾有過好意救人反遭算計的不妙經曆,斷了手,毀了靈根,又被喂下劇毒即將把命搭進去,”白衣道人揭起傷疤來毫不手軟:“是該長長記性了。明明不逞英雄就不會走到末路,是要有多蠢才會為一群素昧平生的烏合之眾白白送上自己的一線生機?須知人心隔肚皮,各有各的可怖。”
“聽閣下這話,怎麼似是吃過做英雄的虧?”展清風並沒有被戳到痛處的狼狽,反而雲淡風輕地笑著回敬過去。
白衣人眸中掠過一抹陰鷙,能看出極明顯的情緒起伏,但很快又恢複了常態,仍舊麵帶標準的僵笑警告道:“休要妄圖揣測我。”
“那就麻煩閣下今後裝人時盡量控製著些情緒,不然本就沒什麼內核,再壞了這皮囊可怎麼行。”展清風抬起手腕示意他額角位置,模樣無辜良善至極。
白衣人伸手一摸,左側額角破開個口子,卻沒有鮮血流下。
他無血無肉,隻有一張不能完全適應又隨時擔心會裂開的皮。
不待他開口,展清風即搶先發問:“是你我之間當真有什麼我不知道的舊怨,還是閣下實在太過無聊,身處人界之外仍不嫌麻煩地屢次前來為難我一個凡人?”
“二者皆有吧,我大概確實很無聊,竟能同你父親為一個是非對錯爭論這麼多年。”白衣人假麵破了,反而自在許多,雖仍是做不出什麼表情,瞧著卻順眼不少。
“你認識我父親?”
“豈止是認識?堪稱了如指掌。”白衣道人邊說邊走到展清風麵前,將三枚丹藥盡數塞進他懷裏,眸色晦暗不明:“你父親曾聰明過一陣兒,誰知活著活著竟又活蠢了回去,至於你……”
“這三粒藥怎麼用便全交由你來選了,我唯一能告知你的便是這突厥夜襲一事,除了你再沒第二個人知道。中秋佳節團圓夜,莫要心存僥幸那群歸心似箭的官兵能守住祖煌城的門。”
說完,白衣人長歎口氣:“我平素最為厭煩同旁人談及舊事,每次皆會徒增不快。本座興致盡了,先行告辭。”
白衣道人展開手中折扇,輕輕搖動著緩緩走遠,展清風眯了眯眼,有些艱難地辨認出其上題字:醜怪驚人能嫵媚,斷魂隻有曉寒知。
“不好意思,在下一介凡夫俗子,萬萬達不到曉寒之境,欣賞不來閣下的醜怪之媚。道不同,故不相為謀。”他麵朝愈行愈遠的白影喃喃自語一句,繼而瞄了眼天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