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夜裏燕京下了一場大雪,濕冷寒氣無聲無息侵入屋裏,無煙煤爐昨夜便已經沒了火星,也沒有人來添煤,惹得阿柒雙膝舊疾愈發嚴重,昨夜她幾乎是徹夜難眠。
臨近年關,平時死寂一片的小巷盡頭,今日竟難得隱隱約約響起炮竹聲和孩童的嬉笑聲,倒是有了些煙火人氣,可這些還是無法驅散阿柒身上濃鬱不散的死氣。
她知道,自己可能是要快死了。
隻有偶爾抬頭,透過那模糊斑駁的玻璃窗,看到那棵光禿禿的西府海棠時,阿柒宛如死水一般的眼眸深處才能泛起一絲波瀾。
若是青衣還在,定然會去園子裏折幾支海棠花,笑著插在瓶子裏吧?
可青衣已經不在了,阿柒胸口一陣鈍疼。
屋外婆子侍女正低語閑聊著,可聲音卻絲毫不小,絲毫不顧及屋內還躺著一個人,不過阿柒早已見怪不怪,畢竟她已經有半個多月沒有出過這間屋子了。
聲音尖細的年輕侍女咳了一聲,半是感歎,又半是不滿地道:“這戰打了這麼多年,總算是打完了,要不是屋裏那位的父兄貪墨了三十萬兩軍餉,何至於讓我家裏快五十多歲的爹爹上前線送了命?雖然那安陽侯父子已經死了,可我就不明白了,這安陽侯府犯了這麼大的錯,殿下他怎麼還要保下屋裏那位?”
另一個婆子抽泣一聲,繼而憤憤道:“我何嚐不想讓那宋氏死了?可餓死的駱駝比馬大,屋裏那位死了父兄,可人家在朝中還有靠山啊!”
屋內的阿柒喉中澀苦一片,眼簾合得再緊,滾燙的眼淚還是不爭氣地從眼角流下,沒入鬢發之中。
她無論如何也相信不了,她那愛兵如子的父兄會貪墨邊境十萬士兵的軍餉,以至於大燕士兵拿著破舊不堪的武器抵抗齊趙二國圍攻,自此兵敗如山倒,甚至害得高河十二州百萬軍民淪為齊趙二國俘虜,要不是蒼山書院師生出山救世,燕京百姓都難逃敵軍暴虐屠殺。
屋外的婆子話說雖難聽,卻句句屬實。
阿柒苦笑著用盡自己最後一絲力氣,探手摸進枕下,指尖旋即觸到一片溫潤涼意。
枕下那塊玉玦,正是她被關入此地,萬念俱灰之下最後的希望,是唯一能支撐她活下去的東西。
阿柒不知何人要護她與幼弟,可她卻感激那人,若有機會,她必定結草銜環以報之。
若不是她那向來體弱多病的幼弟還需要她照顧,阿柒早就沒了活下去的念頭,不如早早死了,到下麵與父兄團聚。
可就在此時,屋外又出聲:“對了,鄒媽媽,我怎麼見你最近沒給那宋家小兒送吃食了?”
另一個婆子嗐了一聲,壓低聲音,唏噓道:“這你就不知道了,前天晚上下了一場大雪,我第二天去看,那宋家小兒就已經沒了氣了。”
婆子遲疑片刻,又補了一句,“而且我聽太子妃身邊伺候的婆子說,那宋家在朝中唯一要保他們倆的靠山也要倒了,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哪裏還會叫太醫呢?”
小弟他……沒了?
嗡的一聲,阿柒腦內霎時空白一片,胸中頓時一陣絞痛,疼得她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氣力耗盡,她兩眼一黑,腦子裏隻有一個念頭回蕩——
若有來生,她決計要護住她所珍視的一切,定不會眼睜睜看著這一切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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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柒醒來時,最先看到的是眼前一簇簇絢爛到誇張的海棠花。
帶著一股蓬勃向上的生氣。
“姑娘,你可是已經消氣了?”
就在她呆滯不能動的時候,一個小圓臉率先闖入她的視野中。
阿柒在望見那人時,忽然愣住了。
而圓臉小姑娘見阿柒瞪大眼睛不說話,便滿臉緊張地拉著她的袖子乖巧地勸:“姑娘,你就別生氣了,世子他也不是故惹您生氣的,您想,蒼山書院乃我大燕第一書院,可不是誰想上就上的,更何況我聽說,雖然蒼山書院這是第一次決定接收女學生,咱們去了,又不是和那些粗魯野蠻的男學生待在一起,而是另外的一個女子分院,與燕京的貴女們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