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香沒想過自己這輩子還能再見著容家的人,可世事就是這麼奇妙,她離了容家五年,居然在安平縣再碰見容家。
一個月前,她聽說東街那院子搬來了一戶姓容的人家,心裏就犯嘀咕,“容”這個姓並不常見。可她想著,容家在潤州,家大業大,不可能搬來安平縣這個小地方。
她雖這麼想,可這事兒還是在心裏轉了一個來月,今日見了臘梅姐,才算是落了地,果真是容家。有一瞬間她想,或許臘梅姐也離了容府,嫁人來了這安平縣,不過也隻一瞬間的事,她知道以臘梅姐的心性,縱是一輩子不嫁人,也不會離開容家。
芸香拈了一小捏綠茶放到茶壺裏,倒上水,蓋上蓋子燜了一會兒,將壺裏的水倒了,複又將壺倒滿水。
她自己很少喝茶,縱是喝,也沒那麼多講究,可她記得容家人是很講究的。雖然今日能在這裏碰見臘梅姐,說明容家大抵是出了什麼事不如從前的排場了,但故人重逢她總不能怠慢。
芸香端茶回屋的時候,看見臘梅還是剛剛乍見她時的那副錯愕神情,這會見她端茶進來,又像剛剛才見她似的,上上下下對她好一番打量。
芸香很能理解臘梅現在的心情,她若不是早聽了有姓容的人家搬來,心裏嘀咕了一個月,這會兒見了臘梅,必然比她還要驚詫失態。
好半晌,臘梅方回過神,嘖嘖歎道:“妹妹啊,姐姐原想這輩子再見不到你了。”言語淒淒,卻透著欣喜。
芸香自進容府,一直得臘梅姐的照顧提點,她是她在容府裏最親近的人,聽得她這話也是動情:“是啊,我也沒想到今生能再見著姐姐,這是老天爺可憐咱們的姐妹情。”
芸香不想這話竟招出臘梅的眼淚來,隻見她眸中淚光點點,隨著一聲長歎,淚水便滾了下來。
芸香覺得臘梅這淚不全然是故人相見的情分,或許是見了她這故人令臘梅想起了往事,這幾年……不知容府發生了什麼……
芸香待臘梅拭去淚水,試探問道:“這幾年……姐姐過得可好?”
臘梅又是一聲長歎,嘴角掛上一絲無奈的笑容:“唉,你看我這樣子,怕也能猜出一二了,做下人的,好壞可不都隨著主家。”說完搖了搖頭。
芸香想問容家發生了什麼事,但又不願讓人覺得她還那麼關心容家的事。
臘梅未察芸香的心思,也不用芸香自問,便自顧自地開口道:“你走了沒多久,容府就出事了,官府來人把老爺和大爺二爺都抓了,又把容府翻了個底兒朝天,真跟抄家一樣,非說咱們容家販售私鹽。”
芸香吃驚:“怎麼可能,容家一向與官府交好,怎能招惹這麼大的官司?”
臘梅歎道:“你不知道,潤州府早就不是從前的模樣了,原和咱們容家交好的那些官老爺全都敗落了,朝廷裏的紛爭,咱們小民百姓也不懂,總之是流放的流放,罷免的罷免,那些官老爺們自顧不暇,又哪顧得了容家……爺們全都被抓了,家裏就剩了婦人家,全都慌了神,多虧了舅老爺多方奔走,又搭進去不少好處,官府才鬆了口,可又說販售私鹽不是小事,不論如何,已然上報了的案子,是斷不能撤銷的,容家終得出個人頂罪。舅老爺讓老太太拿主意,可這手心手背都是肉,老太太又如何拿這主意?最後還是太太狠了心,讓舅老爺托人使錢把老爺和大爺救了出來。”
芸香蹙眉,如此便是讓二爺頂罪了……
臘梅接著道:“老爺和大爺是出來了,可……唉……老爺那脾氣你知道,怎受得住這些,才出來就中了風,又激出了舊疾,就這麼生生氣死了……大爺在裏麵受了重刑,腿被打斷了,養了半年才能離了拐,不過也落了病根兒,如今走路還是跛的。”
芸香心裏湧上一股酸澀,她雖說不想再和容家扯上關係,但到底在容家待了那麼多年,感情還是有的,如今聽聞容家遭了如此變故,心裏到底不是滋味兒,她曾在大爺身邊伺候了幾年,大爺待她當真不薄,那麼好的一個人卻成了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