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破繭
我立於季節變化的瞬隙中,仰望眾星輾輾不息地流轉,感知悠宙間時空距離的波瀾起伏,回首我所穿越的華美無盡的路途,噬嚼亙古傷逝的幻境,淚如雨下。
1梔堊國
空間為宇,時間為宙,悠悠空宙,寥寥時牽。悠宙包含著玄冥六域與夢域之巔,玄冥六域包含著聖靈天、神域、人域、魔域、夢域和幻域。前四個境域,層層分明,都在天的籠罩下,是軀體可以直接到達的,而後兩個隻有靈魄可以進入。而我,出生在神域的梔堊國。
玄落
我把施雲打倒在地的時候,正值鸞翠鳥破空鳴叫,悠長婉轉的叫聲,像是清風從樹葉連綿不絕的叢林上掠過,葉片波光粼粼。
我站在大地上,長發蜿蜒,看著鸞翠鳥振翅而飛,從上空高遠地遊弋劃過,轉眼消逝已如無痕的夢影。而地上,神術所激起的梔玲花的浪潮,雪崩般從高空中跌落,跌落又浮起。
我伸出手來,對他說話:“施雲將軍,我扶你起來。”
他看著我,眼眸明亮,說道:“感謝王子,臣下自己站得起來。”
我在73歲還很年少的時候,曾和裂襟比試神術。最後,他踩著我的手俯視著我,他說:“以你這樣的靈力你怎麼去當未來的王。”
那時,別的武士還為此大喝裂襟,說:“你怎麼能不尊重王子?!”
我倒很是坦然:“勝者為王敗者為寇,無須贅言。”
後來,我對裂襟承諾:“我必定學會最為高絕的神術,最終成為梔堊國最偉大的神術師。”
我的父王在我練習神術時,總是心疼地過來撫摸我的頭發,或者細致地擦掉我嘴角的血滴:“勝敗都無所謂,盡力就好。”
而在此刻,在我132歲的時候,我打敗了比裂襟靈力更高的、梔堊國劍術與神術同樣最高的將軍——施雲。
我站在山巔之上,仰望著梔堊國的天空,俯視著沉浮的人世,聆聽著鸞翠鳥悠長的叫聲,在心底深深地歎息。
我叫玄落,是梔堊國的王子。梔堊國的國王墨皓唯一的兒子。
我從記事起就知道,梔堊國的天空永遠是一望無際的藕灰,壓抑而憂鬱,沒有日月星辰的交替,也不分晝夜,像是被巫師所詛咒的黑色攜帶著的藕灰,形成一塊一塊的裂痕,像是從裂痕之處,能夠開出哀豔的斷章。
藕灰色的雲朵長滿天空,透著許多虛白,在遊離,在徘徊,籠罩著梔堊國無數被禁錮的魂魄。
我小時候就喜歡指著天空問父王:“為什麼我們的天空永遠都是藕灰的,一成不變。”
父王俯視著我,很久之後,才說:“因為我們是被詛咒的國度。”
我沒有再問下去,而是堅定地告訴父王:“長大之後,我一定要解除這詛咒。沒有第二個人能夠承擔,這是我的責任。”
很久以前,在我出生之前,梔堊國並不是這樣的天空。而在我出生之後,某一天開始,梔堊國的天空從日月輪換而變得恒久灰暗,因而,我的責任,就是拯救整個帝國。子民們沒有把天空轉變的埋怨強加給我,但是我聽說他們把這埋怨強加給了我的母妃。
梔堊,我的王國,有著終年不斷飄落的梔玲花,芳香馥鬱的紫色的白色的花瓣如雪花一般在每一個角落裏翩躚,飄落的香花鋪滿神與仙們居住的土地,故名梔堊。
在梔堊國,自從母妃駕崩,暖色就成了被禁忌的顏色,任何人不得使用或接近暖色。除了鮮血的紅色,其他紅色是被封印的,因而整個帝國的梔玲花樹都是暗黑的枝幹,而花朵永遠是淺紫色和雪白色。
梔堊自從天空被封印之後,舉國不再隻是梔玲花樹開花,花朵還從天而降,從雲朵裏掉下來。梔玲花自從從天而降之後,梔堊開始了新的曆法《落梔曆》。
據說在第一次天空被暗無邊際的藕灰色浮雲籠罩的時候,鸞翠鳥驚叫著衝向最後的湛藍明亮的天空。
梔堊國天降梔玲花時,眾長老企圖用神術改變,可是抵抗了好多年,仍然無果。梔堊國的諸神向著聖靈天的方向長跪不起,整整跪了四十九年,但是聖靈並沒有給出任何的希冀和解釋。
自不自由?痛不痛?苦不苦?在時光裏麵,梔堊國的諸神似乎已經分不清,這些定義。
整個帝國的人,都在黑暗的雲朵之下。而他們摻進血液的銀壤沙,因為沒有陽光的照射,因為從雲朵中掉下來的梔玲花,而流動緩慢,最終停滯,很多人就這樣痛苦地死去,所以當我看到走在路上突然因為銀壤沙流盡而暈倒在地的人,或是因為長久沒有陽光照射而失去聲息的人,以及那些喪失至親的人悲痛的哭泣的時候,我就特別地難過。
銀壤沙是修了神術的神族,靈力的結晶,是神術喪失的神族屍骨被燒後,留下的神跡。在正常的神的身上,可以看到它們閃閃發光,而在神死後的身體上,銀壤沙像清澈的水伴著血液流淌,如果沒有日月光芒的照射,人就很容易死亡。
我曾經悲傷地問過施雲:“即使我的父王有罪,我有罪,但我的子民們呢,他們也是有罪的麼?為什麼要來承受這樣的苦難?”
施雲無法回答我,隻能用他比平時更加明亮的眼眸看著我,默不作聲。
我不要讓梔堊國像夢域之巔的山峰頂端那樣冷,不要讓我想保護的人冷,我要讓他們溫暖,因此,我要讓這片土地開滿暖色的花朵。
如果說凡夫俗子,無力勝天,但是我是神族的後裔,又怎麼會甘心隻聽從命運的安排。
施雲說:“玄落,我的王子,140歲的你的智慧,已經遠遠超越了上千歲的你的祖輩。”
在我長到70歲之前,我並沒有意識到自己是梔堊皇室的後裔,我和其他普通的孩子一樣,有一個快樂的童年。
我和我的奶奶,梔堊國的皇太妃住在一起,我們隱居在鄉野村舍,清淨自由。奶奶總是熬出好喝的湯給我,會做出很多好看的玩具給我,縫出漂亮的衣服給我。可是原本應該是母親的角色卻是由奶奶來扮演。
當我意識到自己從來沒有見過母親的那天,我問奶奶:“我的母親是誰呢,她為什麼不來找我,我還會見到母親嗎?”
奶奶站起身來,摟過我,捧住我的臉,用她安靜的鼻梁碰我的鼻梁:“玄落,我的小王子,不用理會那些,你和想念的人總會相逢。”
這一年,正逢父王的離世和列國的戰爭。
彼時,列國的戰爭依然傷害不了梔堊國的王宮,因為父王已經把統領梔堊國的王宮封印了起來,外敵動不了梔堊國王宮分毫。
梔堊國的帝都因為戰亂而傾覆,舉城上下全都外出避難,隻有父王鎮守宮廷,而後,他被外敵包圍,用自身靈力為王宮做了一個巨大的封印,也因此完全喪失使用神術的能力,銀壤沙流盡,相當於自殺身亡,父王成為梔堊國曆史上第一個殉國的國王。
那個時候我正值靈力提升、記憶散落的少年時期,對於從王宮出來的記憶所剩無幾,隻依稀記得,父王死去的那天,王宮周圍,遍布獨角獸的戰車,到處覆蓋著紅色的血泊和閃閃發光的銀壤沙。
梔堊國的戰俘全都被封禁在幻幽。在幻幽的世界裏,空間也好,時間也好,完全被屏蔽,裏麵的人或物,都要相較於外界移動迅捷,所以裏麵被關押的神族,從裏麵釋放出來時,都要相較於外界蒼老,蒼老過他本身應該擁有的年齡。幻幽,刹那永恒的結點之處。神不隻會有蒼老的容貌,而且他們的心也是會蒼老的,在時間被鎖住的刹那變成永恒的幻覺世界裏麵,慢慢地蒼老起來。
先王長逝那天,梔堊國驟然變得寒冷異常,無數的雪花自天墜落,落到地上,就變成了永不枯萎的梔玲花,甚至地麵上原來的積雪也都化成了如雪的梔玲花瓣,並且,從那之後,梔堊國就再也沒下過雪,唯有梔玲花,會在先王長逝的忌日,從天而降,年年如此。
梔玲花翩飛在傾宮之上,如群鳥環舞,一枚梔玲花迎麵而來,撲到我的眼眸上。
我曾經問過奶奶,我說:“奶奶,那些詭秘的梔玲花來自哪裏?”
她俯身看著年幼的我,摸著我的長發回答:“我不知道,也許來自未知的境域。”
施雲
施雲是梔堊國的大將軍之一,他從王宮裏帶著我出來避難時,承接了父王的聖旨,一定要把梔堊國僅存的神術師的各種神術全部教給我,並且,在我長大之後,要輔佐我去繼承父王的王位。而我的心願,除了王位之外,還有把梔堊國恒久不變的藕灰天空,變成日升月沉的晝夜。
施雲總是微微笑著,笑容像是最溫暖的茉香花一樣散發著香氣,他雙手合十,對我說話,他說:“玄落,我的小王子,我一定護佑你,直到我的死去。”
練習神術的時候枯燥而孤獨,但是施雲從來沒有說過辛苦,他說:“因為隻有結果才是最重要的,而過程的辛苦根本不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