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竹影裝死,你管我遮不遮臉呢,我嫌太陽大不行嗎,你愛講不講,反正聽眾隻我一個。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林竹影懷疑蘇珂的手在臉前滑過,想拿開團扇。蘇珂到底沒下手,林竹影便舒舒服服繼續半躺著聽故事。
木匠堅決求老匠人邵九收他為徒,修皇陵的匠人有禁軍監管,豈容一個鄉間木匠攔路撒野。禁軍當場要抓木匠治罪。邵九連忙求情,說此人是個鄉間渾人,腦筋不清,趕到道旁就算了。
禁軍把木匠踹倒在地,拖到道旁,木匠還不甘心,邵九喊話道:“這趟皇差要半年,半年之後,你到京城九木坊找我。”
木匠回家後魂不守舍,半年後一天忽然收拾行裝,和妻子說要進京城學手藝。他本性執拗,說一不二,妻子百般勸阻無果,隻得任他去了。沒想到一去音訊杳然,再也沒回來。妻子在家苦守數年,家中積蓄花完,度日艱難。幾次央人在上京的時候打聽,都說京城確有個九木坊,是匠人聚居的所在,但沒有人聽過這麼個木匠,更別提打探木匠別後的情形。
木匠的妻子獨力撫養兒子長大,一日病重不起,臨終前囑咐兒子尋訪父親下落。兒子當時已經十一二歲,安葬母親後也不和親友長輩打招呼,獨自背個包袱踏上往京城的路。
林竹影覺得蘇珂的故事講的雖然夠煽情,似乎總有哪裏不對,仔細揣摩蘇珂講故事的語氣,是以當事人的口吻敘述,仿佛非常熟悉細節。他一個深宮內苑長大的皇子,怎麼可能知道這家人悲歡的瑣碎細節。林竹影忍不住問:“說的有聲有影,好像你是當事人似的。”
蘇珂不理會她的質疑:“幾年之後,京營禁衛軍中多了個武藝出眾的高手,尤其擅長劍擊之術,刺殺如鬼魅,身法飄忽,縱躍似猿猱,名叫關三十二。”
林竹影啊一聲,沒想到蘇珂講的是關三十二的身世。她腦中靈光乍現,想起蘇珂手中常擺弄的竹件,近而想到深宮寂寞曲巷牆後,終日與竹木為伍的老匠人關師傅。所有的事隱隱串聯起來,她試著問道:“我知道了,是不是那個木匠入宮做了太監?”
蘇珂毫不猶豫揭開她臉上的團扇,冷冷盯著她問:“你怎麼知道?”
他的眼神似冰寒,林竹影打個冷戰,嘴上不讓人:“你管呢。”
蘇珂說道:“是了,我手中有竹件,竹件不會憑空來,必是取自宮中。說明你去過宮中,見過關師傅,能聯想到不足為怪,算有點小聰明。”
他瞬間想通所有關節,捎帶貶損林竹影一句。林竹影對他思維敏捷見怪不怪,說道:“是是是,你什麼都知道,講你的故事罷。”
蘇珂說道:“講完了。”
林竹影說道:“怎麼就講完了?關師傅進京學藝,為什麼會拋妻棄子進宮當太監,關三十二和他相認,對他就沒半點怨恨?你這故事講得夠蹩腳,完全不顧聽眾情緒,差評。”
蘇珂淡淡說:“我隻管告訴你我為什麼能找到人,其他關我什麼事?”
林竹影簡直給他氣死,蘇珂不忘補刀:“別再撒嬌,撒嬌也沒用,給你講的已經不少了。”
然後蘇珂輕輕拉住她皓腕,把團扇放回她臉上,嘀咕說:“奇怪,我想不起事情的時候,你對我做了什麼,居然用美人計對付我?”
漸行漸遠,聲音亦遠去,若是平日,林竹影不甘心:“你當自己呀!值得別人算計?”
蘇珂字字鏗鏘:“昔在九天之上,今墮五獄之中。天下唯此一人,你說值得不?”
林竹影不和他喊話了,太遠,嗓子疼,被人小英子她們聽見又要遐想聯翩。
她忽然一陣頭疼,身為前任皇後,本是大不幸境遇,她絕處求生,把日子經營得還不錯,忙忙碌碌中她始終沒深想過未來。
她的身份被套牢,眼下和蘇珂解綁根本不可能,莫非真要和這人朝夕相對一輩子?
林竹影不想,每天和蘇珂刷新一遍再互動,哄哄騙騙,出紕漏也無妨,反正第二天還要重新來過。借他的招牌展開事業,希望滿滿。
除了之外,沒有了。
太遙遠的事無暇思量,先把眼前過好。和每天都要重新認識自己的人發展點什麼?誰愛來誰來,林竹影不願意。
陽光開始刺眼,林竹影用團扇遮臉,忽然開始頭疼,蘇珂說她在撒嬌,可是她一撒嬌,他還不是把事情原原本本講給了她,不會刻意為之吧。
不會的不會的,就算真是,明天一覺醒來,他忘得一幹二淨,又萬事大吉,他偶爾冒出點小心思算得了什麼?區區一天時間,怕他作甚麼?
林竹影漸漸安心,煩心事多著呢,這一樁微不足道。答應了高貴妃赴百景畫會,便是鴻門宴也得去。悠閑日子隻是表象,昏王府上下的命還都懸在人家刀下,棋錯一著,後果慘淡。
林竹影想及這些生死攸關的問題,心態立刻放鬆,沒半刻便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