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中秋,天公不作美,晌午後便淅淅瀝瀝地落起了雨,到了夜裏也不曾有要停的跡象。
原先預備好的賞月宴也隻好挪到其他地兒。
榮國府的大小主子都聚在賈母正房中,賈母言稱都是骨肉至親,不必分席,一張圓桌坐了一大家子,也不用兩個兒媳婦伺候,隻叫都好生坐著。
眾人的座位大致按著長幼輩分,三春挨著坐了,獨賈寶玉在賈母身旁,他親爹賈政反倒在下首。
賈母另一邊的賈赦也覺得老大不自在,好似和侄兒對稱了位次連著輩分都跌了,吩咐兒子賈璉道,“去迎一迎你姐姐,雨天路滑,別摔著了。”
賈璉不過十一歲,比之粉雕玉琢的賈寶玉,已經有了少年模樣,登的是俊俏好賣相,不知急死多少丈母娘。
他聞言一笑,“這就去,方才讓人去提燈了。”
賈赦點點頭,隻覺得賈母沒有眼光,一樣是孫兒,他兒子要臉蛋有臉蛋,要孝心有孝心,還這樣的聰明,她就隻知道偏心那寶貝鳳凰蛋。
銜玉而生有什麼了不起,誰還沒有不成。
他正鬱鬱地埋怨著賈母偏心,忽然聽得丫頭通稟道,“郡主到了。”
簾子一掀,已是滿室生輝。
青碧色的外衫較尋常樣式要寬大一些,行止間頗有魏晉飄逸之感,裙擺於燈下泛出螺鈿般五色流光,細看是山水圖的模樣,發間金貝與黃金打造的桂花枝微微顫動,竟與真花大小仿佛,可見精巧至極。
原並不是什麼富麗無匹的打扮,不過風雅清貴,偏此女又生得極美,眉目妍麗,雖尚有幾分稚氣,已是明豔逼人,似是將開未開的牡丹,風華初成,隻待花開時節動京城。1
這便是賈赦的嫡長女賈明華了。
一時間席上其他幾個賈家姑娘都被壓了下去。
元春端莊、迎春溫柔,二人單看都是美人,在長姐賈明華容貌麵前卻是不夠看的。
邢夫人不太會說話,隻喃喃道,“可真是漂亮,再沒有見過這樣漂亮的女孩兒了。”
隻有離得近的賈赦和賈璉聽見了,父子倆頓時覺得這話說得不錯,不約而同點點頭。
連著賈寶玉小小孩童都道,“這個姐姐好漂亮。”
因為往日見著不多,沒認出來是自己的堂姐。
女孩兒們則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她的衣飾,神情各異。
賈明華早習慣了這些個讚歎,見賈璉側著個身子,不知道是要起還是要坐下,不禁失笑道,“璉兒這是做什麼呢?”
賈璉笑道,“父親正命我去迎姐姐,才要站起來,姐姐自己就先到了。”
“你快好生坐著。夜雨濛濛,貪看了一會兒。”賈明華拍拍他的肩膀,也不近前,隻隔著半個桌子向賈母福了一身,“老太太/安好。”
論起來二人品級差不多,賈母是超一品國公夫人,賈明華是今上親封的郡主,雖矮了半級,卻是皇家的養女,因而賈母也不敢太擺架子,笑嗬嗬地道,“快坐吧,你再不來,大老爺就要親自去接了。”
賈明華笑笑,在賈赦身旁落座,還關切了邢夫人兩句,“太太瞧著氣色好得很,想是近來養得不錯。”
前一陣子換天,邢夫人病了好些日子。
邢夫人向來有些俱她,頗感受寵若驚,險些要和莊戶人家似地搓一搓手,滿臉笑道,“虧得明華你送來的好補品,我吃了隻覺得用飯也香,睡得也好,服侍你父親吃了,他也說好。”
“那就好,身子總是最要緊的,明兒再打發人送來。”賈明華說罷一眼掃過席上,最後隻定定地看了一會兒元春,卻不與她說話。
賈元春尚有些定力,雖被她看得頭皮發麻,倒也坐得住,回了個淺笑,又徑直問道,“大姐姐如何這樣看著我?”
賈明華不答反問,隨口道,“論起來這府裏妹妹是大姑娘,這大姐姐又叫得是誰?”
當年她初入宮,前途未卜,王夫人就迫不及待地把她從賈家篩了出去,讓人改口她閨女作大姑娘,好充作國公府的嫡長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