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孟扶搖掏掏耳朵,眯眼望天,“風太大了……”
元寶大人蹲在她膝上,望望風和日麗的晴朗天空,摸摸身上軟塌塌飄不起來的披風,心想,是啊,風真大啊……
長孫無極煞有介事的也望望天,沒有對女王的睜眼說瞎話發表任何意見,很隨意的笑了笑,坐到一邊,從衣襟裏摸出一張紙,仔細端詳。
孟扶搖還等著陛下第二波攻勢,這麼突然偃旗息鼓的有些不習慣,眼角忍不住便往那方向瞟啊瞟,心裏知道陛下奸詐,萬萬不可上鉤,奈何陛下看得實在專注,而某人好奇心又是出名的強烈,屁股在椅子上挪啊挪,磨啊磨,半晌,咳嗽:“看啥呢?”
長孫無極看得專注,頭也不抬一下,還在桌上取了筆勾勾畫畫。
孟扶搖心癢癢,對元寶大人努了努嘴,示意它去查探一番,元寶大人仰頭,烏溜溜黑眼珠純真的看著她——啊?您咋啦?中風?麵癱?風太大吹歪了嘴?
孟扶搖無奈,用一個惡狠狠的眼神殺回了耗子的無恥,手指頭勾勾長孫無極袖子,訕笑:“那啥,畫啥呢?咱家美術不錯,也許可以指點你一二?”
長孫無極瞟她一眼:“別吧,你大概對這個沒興趣的。”
孟扶搖惱怒,一把將他手中紙搶過來:“唧唧歪歪磨蹭個毛!”仔細一看,哈的一聲笑了。
“陛下,您啥時對服裝設計感興趣了?”
紙上,素筆勾勒的居然是一件禮服草圖,那式樣介乎古式和孟扶搖所熟悉的現代晚禮服之間,不能說不好,卻在某些關鍵之處,線條不夠精美流暢,旁邊還有長孫無極親筆字跡,寫著綠?灰?褐?幾個字,一看便知道,大約是在思考這件衣服的色彩選擇。
但凡女人,看見漂亮衣服都是手癢的,看見不夠完美不夠符合自己期望的漂亮衣服,那更是無論誰都會耐不住要現場當回設計師的,孟扶搖立刻道:“什麼綠色灰色褐色?這麼難看的顏色虧你想得出來,簡直是糟蹋布料,要我說,紅色!最亮最鮮明最純正的紅,才漂亮!才適合!”
“哦?”長孫無極還是那淡淡的不信任的神色,斜斜瞟她,“尚衣監集合幾位頂級大師設計出的新款宮廷禮服,專用於大型國宴場合使用,華貴與莊嚴並重,朕還是相信她們的眼光的。”
“你就不相信我的眼光!”孟扶搖豎眉,“老實說,我除了挑人這方麵眼光差了點之外,什麼都是一流!”
“恰恰相反。”長孫無極笑意微微搖搖手指,“朕認為,你除了挑人這方麵眼光頂級,其餘都乏善可陳。”
孟扶搖唾棄:“不知羞!”
元寶大人立刻飛腳丫子踹她——是可忍孰不可忍,丫的得了便宜還賣乖!
“打賭。”任何女人都最恨自己男人評價自己不懂穿衣,孟扶搖陰測測磨牙,“尚衣監按你選定的顏色和這式樣做一件,再按我修改的顏色式樣做一件,看成品,誰最靚!”
“行啊。”長孫無極無可不可的將草圖塞給她,“那麼你修改你喜歡的禮服式樣。”
孟扶搖接過來唰唰修改,一邊大聲嗤笑:“啊哈,這魚尾不像魚尾的,叫什麼,拖把?”
“這腰部最簡單的流線型設計就好,加這兩道綴邊算什麼?魚鰭?”
“一字領不好,太老氣,深V領,細如一線天……半隱半現一線雪色,才叫風情……嘎嘎……”
長孫無極湊過來,很有參與感的道:“這個……走光了吧?”
“怕什麼?”孟扶搖斜他一眼,“這是春秋季衣服,外麵還可以罩流絲披肩的。”
長孫無極笑:“哦……那好,那就放心了。”
孟扶搖改得專注,沒聽見他這句自言自語,隨口問:“你很閑?怎麼連這點小事都要操心?”
“這不是後宮沒有女主人嘛。”長孫無極長歎,“你知道,這應該是皇後的內宮事務,沒有皇後,尚衣監隻好呈給我了。”
孟扶搖立即閉嘴,嘴上不說話,手底下卻很有負罪感的改得更認真,一邊思量,娃都生了,皇後遲早得做,現在爭執的就是一個典禮的問題,一個不知羞的想要昭告天下,一個愧於攜子成婚隻想低調過關,這樣僵持著也不是辦法,要不,先幫他把後宮事務管理起來?
長孫無極卻岔開話題,收起她改的單子,確認:“這是你喜歡的禮服式樣?”
“是啊。”孟扶搖得意洋洋,“絕對驚豔。”
某人笑得水溢流光:“你確定你就要這種禮服?”
孟扶搖大力點頭:“完美至極!”
“那好。”長孫無極漫不經心的道:“其實尚衣監還按著那禮服式樣,設計了相應的男裝,不過我覺得也沒什麼用,駁回了。”
“還有男裝?”孟扶搖興致勃勃,“什麼樣子的?要我說,你們五洲大陸男人衣服實在乏善可陳,除了當初你穿過的那種騎裝……”
她想著當年長孫無極生日宴會上騎裝風采,眼睛發綠,暗暗吞了一口口水。
長孫無極掏出一團揉皺的紙:“那套衣服還就是按騎裝的式樣改動過的,你有興趣?還好我還沒來得及扔,那就交給你,你也給改改,做一套出來。”
孟扶搖老實不客氣接過來,以設計大師的風範審閱著草圖,長孫無極看著她認真神情,唇角微彎,俯身在她額頭輕輕一吻,笑道:“嗯,我去辦事。”
孟扶搖揮手:“準,跪安吧。”
陛下帶著一臉莫名的笑容離開,孟女王趴在桌上孜孜不倦的修改服裝設計圖,這麼多年她忙著打架奪權生小孩,但凡太女性化的東西,一直無緣接觸,今天難得被長孫無極勾起了興趣,一邊改一邊想著前世裏,貧窮的母女無錢買新衣,卻也從不懊惱,媽媽手巧,會將舊衣翻新,沒事娘倆便上街去逛,什麼也不買,隻記住那些衣服的式樣,回來媽媽熬夜在簡易縫紉機上裁裁剪剪,做出漂亮的“新衣”。
她記得小屋裏昏黃的燈光投射著媽媽低頭勞作的剪影,縫紉機嗒嗒聲響像深秋時的雨,細膩的灑在她靜謐安詳的夢裏。
孟扶搖慢慢停了手,輕輕撫摸著草圖,仿佛撫摸到了流光溢彩的火紅月華錦,絲緞光滑的質地在指間如時光流過,跌宕流暢的線條似這許多年起伏不斷的人生,層層疊疊的裙擺,漾開前世今生所有鏤刻在心的記憶。
今日之華貴禮服,昨日之粗陋新衣,同樣承載了她兩輩子最美好的故事。
日光照亮孟扶搖眼底絲絲晶瑩,唇角卻有笑意輕輕漾起。
媽媽。
我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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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服圖畫好,交給尚衣監裁製,孟扶搖也就將此事丟開,她還有三個小魔王要煩呢。
長孫無極似乎也很忙,有時隔幾天才能見到他,每次來,總還要帶著一大堆的臣子和奏折現場辦公,孟扶搖一向不插手他的政事,見著次數多了便有些擔心他身體,這日便親自送了參湯來,跨進殿便見底下黑壓壓跪了一地回事的官員,龍案上奏章堆得足可以砸死人,長孫無極埋在奏章堆裏,修長的個子都快看不見臉,見她進來,疲倦的目光亮了亮,孟扶搖衝他一笑,將參湯擱下便要走,長孫無極卻俯身過來,輕輕在她耳邊道:“等我一下,一下就好……”
他口中的熱氣吹在孟扶搖耳邊,簌簌的癢,孟扶搖縮縮脖子想笑,一轉眼看見長孫無極眼神中哀求之意,心中一動,不自禁的便微微紅了臉,趕緊清咳一聲,不自然的道:“嗯……走累了……我歇會。”
她肩上元寶大人翻翻白眼,心想這女人真是虛偽得要死,她堂堂頂級高手,從扶春宮到景明殿區區半裏路,會走累?
承認自己心疼男人會死人嗎?
好在耗子不會人話,陛下又深知女王強驢脾氣,向來不和她頂牛,她的拙劣謊言從來沒人拆穿,孟扶搖坐在一邊,剔著指甲聽那些官員一樁樁的回事,聽著聽著便覺得好笑——無極就這麼缺人嗎?為什麼連宮廷宴席諸般國禮外賓招待等等閑事都要他一一定奪?
長孫無極看她神情便知道她在想什麼,解釋:“父皇當年身體不好,不喜應酬,無極國很多年沒有舉辦過大型國宴,我又經常不在國內,直到那年我登基,才發覺禮部宮內對諸般迎賓禮節十分生疏,主官迂腐不知變通,還在使用早已不合時宜的舊禮,落在諸國帝君眼裏,怕是要笑我無極無人,所以打算會同禮部通改,還有宮裏一些庶務,都一並解決了。”
孟扶搖瞅著他案上高高一疊奏章,有點心疼又有點不甘的歎口氣,半晌道:“這些閑雜事兒,你哪操心得過來,不然,我幫你解決了吧。”
“不成。”長孫無極立刻一口拒絕。
孟扶搖愕然——他不許自己插手無極國務?
長孫無極轉過身,拉她坐在自己身邊,深情脈脈看她:“你已經夠辛苦,照顧好你自己,就是你最應該操心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