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置此地,莫執更明白了父親這麼做的原因,那線鏈,莫執勉強還算看得眼花繚亂,但那陣列,憑他之眼居然也無法參透,按理說以他的瞳力,如此圖案遠在那泊爻城的城門便可看得清清楚楚,但不對,他每靠近這玄儀塔一步,那陣列便會多出層層數點,而他退後一步,那數點就又消失在了他麵前。他以前一直以為天空和深海是他眼睛的盡頭,但現在看來,這玄儀塔也是。
“來者何人?”莫執剛想踏進這羽門,便有一左一右兩名護衛橫槍交叉,攔在了他的身前。
“啊,他是我的朋友,跟我來的。”莫懷鑒飄飄然地出現在了莫執的身邊。
“殿下……”護衛似乎是有些為難,“殿下,您知道規矩,尋常人是不能進入這玄儀塔內的。”
“我們不進去,誰說我們要進去了?”
“那殿下是?”
“我們去塔頂。我們要喝酒賞月,自然是要挑最高的地方。”
“這個……”
“怎麼,連這個都不行了嗎?”莫懷鑒神色一沉,飛到了那羽門的之上,拔下了一根羽毛,放在手心把玩著。
“殿下……”
“還是說我得把我皇兄叫過來才頂事?你們純粹對人不對事是吧?”莫懷鑒又飛到了地上,把那羽毛插到了其中一個護衛的發間。
“不敢不敢,殿下,小的不敢。”那個護衛連忙低頭敬手,“隻是要去塔頂,不入塔內,卻不知道如何做到。”
“啊?這個很簡單啊。”忽然之間,莫執的腳下仿佛有大地在晃動,莫執疑惑,連忙立正身形,看向腳下,卻未發現有何異樣。他又環伺四周,除了那兩個畢恭畢敬的護衛和那個不著正形嬉皮笑臉的三皇子,並無旁人。
“陸兄,別緊張,放輕鬆。”莫懷鑒飛過來伸出了手,莫執好像明白了正在發生什麼,他假裝一個趔趄,果然,他如幼時浸泡在水中時一樣,身體飄飄然地浮了起來,那大水好似富有靈性,一個波浪推過,把他搖搖欲墜的身影推向高處。
星辰點點,如在眼前,腳下大地,如為泡影,他好似繈褓中的嬰兒,被這世間最溫柔的風包裹著,飛向了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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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爐一杯酒,恰似仙上仙。
九杯敬明月,摞落一片天。
莫執看著一杯杯摞在塔尖的玉爵,仿佛九連結環,為那塔尖又續了幾分,他忽然覺得,這三皇子不去那梁三月的武班還真是可惜了。
“陸兄,你知道我為什麼要帶你來這嗎?”莫懷鑒從那塔尖取了一杯酒,滿懷灌入嘴中。
“不是來賞月的嗎?”莫執抬頭看著,這兒的確是整個泊爻城最接近天空的地方,那摘星樓若是因為手可摘星取的“摘星”二字,比之這兒還是黯然失色了,在這兒,你仿佛能感覺到雲霧都繚繞在你身邊。
而從這兒往下看去,整座泊爻城盡收眼底:從那恢弘壯闊的羽門,到那千光照耀的摘星樓,再到那幽暗靜謐的葉府,還有紅燈掛滿,張燈結彩的何府,一一盡在眼底。不僅如此,轟然的瀑布之下,這泊爻城千裏之別般的下層,借著玄儀塔開闊的視野,他這也能看見這下層日落後的模樣:整座城市空空蕩蕩,偶爾能看見幾個人影,莫不是出來翻了翻自家的鋤地就是在準備第二天的活計。莫執看到了那日月客棧,還看到了那徐記包子鋪,隻不過從這兒他看不到那耷拉的日月牌匾,也看不到徐福與徐記。莫執忽然想到,若是有幸,在這兒待上一宿,或許能等到那個當日那個在徐福家一路逃脫了自己追蹤的人。隻不過現在暗市和鸚鵡草的事已要了了,這事就已於自己無關了。
莫懷鑒喝完一杯,又從那塔尖要了一杯,他一飲而盡,說道:“來這玄儀塔,喝酒賞月,隻是一點。”
莫執有些不解,這三皇子葫蘆裏賣的是什麼藥,他問道:“那其二是?”
“這兒高啊。”莫懷鑒站了起來,他舉起玉爵,仿佛與天同飲,“可能我比較小,我從小就在仰望別人,仰望父皇,仰望母後,仰望皇兄,還要仰望老師,仰望將軍,甚至還要仰望宮裏的老太監,在這兒,沒有什麼再值得我仰望了,我唯一需要仰望的,就是這漫漫星河。”
“所以?”莫執聽出了這堂弟話中有話,他借著月光看著他那青蔥的麵容,卻好似有些憂鬱和蒼老,他聽得明白,自己這堂弟或許並不像他想的那麼沒心沒肺,天真爛漫,他也是有很多心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