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物寂靜無聲,不知為何覺得今日的如意穀死寂得有些可怕。
以皚皚白雪作三千煩惱絲,以盈盈秋水作瀲灩雙目,以皓月作玉膚。眉間縈繞的是貴妃霓裳起舞的哀愁,朱唇開啟的是烽火戲諸侯的冷淡。
如果有人見過如意穀穀主南宮姹蕪,心中必定會想:這絕代佳人宛如冰肌玉骨的世外仙人,怪不得居住在這常年飄雪的如意穀…當年暗淵閣閣主伶舟起不吝將如意穀轉贈於她,不知是不是也曾傾心於此天人之顏?
可惜此時的絕代佳人已經化作一具冰冷的屍體。
辛丘怔怔的看著冰棺裏的南宮姹蕪。
她的心底好像有什麼東西在逐漸流逝,那種感覺如熱油澆在心上一般,蒸騰而上的熱氣湧到了眼裏變成了熱淚。
辛丘下意識的抬頭,看著空氣中的塵埃在光線中飛舞,竟覺得與段瑾都渺小如這塵埃,在命運麵前是如此倉皇無力。
正走神間,身後突然傳來砰的一聲,辛丘回頭一看——段瑾由於憂傷過度昏倒在地。
將段瑾送回房間後,她回到南宮姹蕪身邊。
從南宮姹蕪的傷口狀況來看,她是自刎而死,她的身側還放著一把鮮血淋漓的劍。
南宮姹蕪的房間內一切擺設如常,看不出絲毫異樣。桌子上擺放著一壺茶水。
南宮姹蕪最喜歡用清晨初降的雪以及新綻放的梅花煮茶,辛丘甫一打開壺蓋,便有一股梅花的清香撲鼻而來。
茶水也沒有異樣。
顯而易見的事實是,南宮姹蕪死於自殺。
辛丘將這個沉重的事實告訴了剛剛蘇醒的段瑾。
其實,對此結果,兩人並不意外,因為辛丘和段瑾彼此心照不宣,南宮姹蕪活著的每一日,從來沒有真正開心過,在她那淡然的神情下,隱藏著深深的痛苦。他們曾聽劉伯無意中說起,南宮姹蕪有著千瘡百孔的過往。可是他們還是覺得這件事發生得太突然了,令他們難以承受。
劉伯是如意閣的管家,白須鶴發垂垂老矣,可辛丘和段瑾卻知道,他的真實年齡其實並不如他的外表顯示得那麼蒼老。因為南宮姹蕪有時候會下意識叫他“劉大哥”,那時他的笑容顯得很年輕。
辛丘跟如意穀另一個人——平日裏打掃衛生的許大娘聊天時,無意中聽許大娘說過,劉伯的武功比南宮姹蕪還高,如果說,南宮姹蕪的武功僅次於鮫血榜上天下第一的暗淵閣閣主,那麼劉伯的武功應該和暗淵閣閣主不相上下,隻是他從未上過鮫血榜。
辛丘和劉伯商量好,把南宮姹蕪封存在山洞中的冰棺裏,如意穀終年不化的積雪,可以完好的保存她的屍體。
最後,劉伯堅持要替南宮姹蕪守墓。
辛丘和段瑾雖於心不忍,但也阻止不了他。
在南宮姹蕪死後,段瑾一改平日的跳脫活潑,將自己鎖在房間內不吃不喝。
段瑾本是嵐國貴胄,由於不受父親待見,他的母親為了保護他不受家族其他人的迫害,在他四歲那年送他來到如意穀。
他今年已經十歲,在這幾乎占據他一半人生的六年裏,他回家次數寥寥無幾,是南宮姹蕪教會他讀書寫字,練功習武,待他如親生兒子一般,而他也將南宮姹蕪視為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所以辛丘理解他在南宮姹蕪死後的絕望感受。
而辛丘呢,常常坐在如意穀穀口的瀑布之下發呆。
她的腦子裏一遍遍回憶著南宮姹蕪接納她進如意穀時的場景。
那時候,穀外春意盎然,鮮活的顏色點綴著山河表裏,而南宮姹蕪卻一身白衣站在穀口,單薄的身影將如意穀中的冰雪隔絕開來,宛如上古神祗據守蠻荒之地。
辛丘踏進如意穀那一刻,便驚歎世間竟有如此神妙的地方,竟然能與外界環境截然相反,使人像置身於另一個世界。
但她也開始擔憂,如果要年複一年麵對這單調的雪景,在一片荒蕪中看不到任何綠色,久而久之會不會孤寂到死呢?
果然,她在如意穀待了一個月後,便開始急劇思念起穀外的日子。
再加上她那年不知為何喪失了過往的所有記憶,回憶是那麼單調匱乏,她更加想念穀外生機蓬勃的人與景,覺得外麵比這死氣沉沉的如意穀好了不知多少。
穀中的人永遠是那麼幾個,南宮姹蕪,劉伯,許大娘,還有第二年入穀的段瑾。
穀中的雪永遠也下不完,冬天下,春天下,冬天下,秋天也下……
穀中永遠重複著單調乏味的聲音,雪聲,風聲,段瑾的讀書聲,南宮姹蕪的練劍聲,梅花落地聲……
當時的她隻覺得自己很快要蒼老了,早上起來時連出去走一走的心情也沒有,成天待在房間,在白紙上潑墨作畫,畫妖嬈春花姹紫嫣紅,畫青鬆翠竹堅毅頑強,畫盛京鬧市人來人往……
畫…不出聲音啊…
她便自己唱歌,將自己的耳朵裏塞滿聲音…
但後來,她就習慣了……可現在,南宮姹蕪逝去,她又要花多少時間來適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