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裏克難以形容這樣的感覺。他已經太久沒有被人信任,也已經太久沒有被這樣尊重過了。他的母親從不肯用眼睛直視他,而別人隻是看見他的裝束和麵具,就已經怕了他了。他不敢將真麵目給克裏斯蒂娜看,也是害怕她會用這樣的目光看著他,如果她真的對他露出厭惡的目光,那他寧願立刻死去。他死都不願意,她會收回這樣友善的態度。
這一刻,埃裏克甚至覺得將她帶到這地下宮殿,是一種卑劣的、可恥的行為,他甚至不配得到她的真誠和信任。他想要和她在一起,想要她愛他,想要她永遠地陪在他身邊。
埃裏克的雙眸有些暗淡。
於凜凜卻沒有顧上他,隻是逡巡著周圍,忍不住想道,比起之前經過的那些神秘的、玄幻的設計,這客廳看著就有如巴黎大街上隨處可見的房子,實在說不上特別,普通至極。讓於凜凜自己評判,也隻能落個勉強過得去的評價。不過在心理學上來說,他驕傲於自己的設計和才能,卻又渴望像普通人一樣?
可是,隻有她,他是絕對不能失去的。
“跟我來。”埃裏克伸手想抓住於凜凜的手,但想到之前她掙紮的樣子,他心頭一震,手竟是再也伸不出去,隻能掉頭走在前麵。
在走著的時候,埃裏克不由有些懊惱。他明明是想永遠地留下她的,卻因為她所給與的平等和尊重,而遲疑躊躇。他不想破壞她明亮愉快地注視著他時眼睛裏的光芒,他害怕讓她生出恐懼和鄙視——
這害怕竟差點超過了他想將她留在身邊的執念!
埃裏克最終還是將於凜凜帶到了一間布置簡單的小房間裏,一張柚木床邊擺著一個老式五鬥櫥,一盞燈放在屋中間的大理石桌上,牆上還掛著一幅朱伊的油畫。簡單得都有些簡陋了,埃裏克似乎也察覺到了,他有些局促道:“我應該提前布置一下的。”
“如果你說的是客廳裏那些品味糟糕的布置,我想這樣就挺好了。”於凜凜看著絲毫不害怕的樣子,甚至戲謔地同他開起玩笑來。
“你喜歡就好。”埃裏克的眼睛裏亮起光芒,“請你不用擔心,安心地住下來,好嗎。我向你保證,哪怕我自己受到再大的傷害,我也絕對不會傷害你,就連一片手指甲也不會!在這世界上,絕不會有比我更尊重你的人。”
“埃裏克,我將你看作朋友,你卻要將我關在這裏嗎?”在這過來的一路上,於凜凜都是有恃無恐的,她將埃裏克的擔憂與恐懼看在眼裏,那雙望著她流淚的雙眼,那些關切和克製的動作,於凜凜十分平靜,慌亂也起不了什麼作用。她將埃裏克一直都看成平等的存在,而埃裏克,也一定會用平等來回報她。
明明“連麵都還沒見到”,於凜凜卻莫名地相信著這一點。
“不!怎麼會!我怎麼會這樣侮辱您!”埃裏克單膝跪在地上,以卑微的、屈服的姿勢仰望著於凜凜,被淚水洗過的雙眸射出明亮的光芒,定定地看著於凜凜,他猶豫地輕輕握住她放在身前的手,隻敢用戴著麵具的額頭碰她的指尖。他的指尖觸感冰冷僵硬,有點像骷髏的指節。
埃裏克的淚水跌落在於凜凜的指尖上,滾燙灼人。於凜凜有些不自然地縮了縮手,埃裏克便收回了手,他虔誠地凝望著於凜凜:“克裏斯蒂娜,請你一定要相信,我比誰都尊重你的意願,你的自由,我隻是想與你短暫地過一段日子,讓你能夠了解我,愛我!我愛著你,比這世上的誰都要愛你。隻有你一個人,願意平等地對待我,願意相信我,如果沒有你在我身邊,我會是這世上最孤獨的人。我之所以說你必須在我身邊,並不是因為你需要我,而是我渴求你!請你一定要相信!就算我有多麼的愛你,我也絕不會傷害你、強迫你,隻要你願意你可以自由地離開。但是,這段日子,請你陪在我身邊,我們就這樣生活在音樂的美好與浪漫中,好嗎?”
於凜凜望著他眼中的哀求和痛苦,輕輕抿了抿唇:“那麼,你要‘留’我幾天呢?”
“五天。”
“五天之後,你就會讓我離開?”
“是的,克裏斯蒂娜,我相信經過五天相處,你一定會了解我的,你也一定會明白我有多愛你。在你離開之後,你還可能會時常想起我,不時來看看可憐的埃裏克的。”
於凜凜難以形容這種感覺。同情憐憫糅雜在一起,像是條件反射似的,她緩緩抬起手來,輕輕放在埃裏克的頭上,聲音也放得輕柔:“埃裏克,我們本來就是平等的,你不需要這麼卑微。”
他雖然強行將她帶來這裏,於凜凜本人也是最討厭別人的強迫的,但這一刻,她卻無法恨他,別說恨,她竟無法討厭他。他將姿態放得這麼低,整個人已卑微到了塵埃裏。
本是跪在地上的埃裏克,被她突然的觸碰一驚,有如觸電一般,慢動作地輕輕抬頭,凝視著於凜凜的眼睛裏忽然有淚水流了出來。
他想,他就是為了遇見她,為了這一刻而活到現在的。若是沒有她,恐怕他的人生也就這樣了,永遠生活在黑暗裏,永遠無法望見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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