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呢,同樣自暴自棄,用木板把窗戶釘死,拒絕與人交流,遺世獨立,也不肯解釋流言蜚語。
露西亞想,要是有人專門研究怎麼教育孩子就好了,她寧願在十天內看完所有有關教育的書,掌握所有教育的規律,這樣就能運籌帷幄,滿懷信心地與伊格內修斯相處,而不用絞盡腦汁思考接下來該怎麼做。
下午時,露西亞正準備脫掉外衣小睡一會,雪萊夫人又來敲門了,對她說:“主人找你上課。”
“不是上午才上過課嗎?怎麼下午還要上,我都沒有準備。”露西亞感到自己產生了厭學心理。
“隨時。”雪萊夫人又重複這個詞,像所有希望孩子學習的母親,嘮叨道,“你是老師,這是你的工作,你要是厭學了,主人怎麼辦?”
想到如今不是自己學習,而是邊拿著那五顆黃燦燦的東西邊忽悠人,露西亞立即收起不情願的表情說:“我知道了。”
那就看看那小子能從繪本裏看出什麼了。
“我還是無法理解這些東西。”伊格內修斯看她進來便起身,而後,似乎意識到自己的著急,他又坐回去。
露西亞在他旁邊坐下,他已經翻完《愛麗絲夢遊仙境》了。
露西亞咬咬嘴,思索一會,“先說說你看到了什麼?”
“整個故事都很荒謬混亂,吵吵囔囔,每個角色都不討人喜歡。就拿賽跑來說,每個人都搶了那女孩的東西,那女孩卻什麼也沒得到,還討好他們。”
“她叫愛麗絲。”
“愛麗絲。”
“呃,討好他們是指?”
“她明明覺得荒唐,還要裝作嚴肅的樣子,努力融進他們的世界。”
“可是,這恰巧是愛麗絲天真的體現啊,愛麗絲正在試圖理解他們的做法。”
“荒謬,為什麼要理解錯誤的東西?”伊格內修斯的重點又落到露西亞身上,“你也熱衷於阿諛奉承嗎?”
又來了。露西亞很希望他能心平氣和,不要總是上綱上線。
見露西亞不說話,伊格內修斯就像要糾正她的想法,把自己所感受到的全盤托出,大有強加於露西亞之勢,“你難道沒發現嗎?除了女……愛麗絲以外,所有人的邏輯都站不住腳,他們用義正辭嚴的語氣去推斷不符合常理的東西,把所有因果都顛倒,根本不切實際,隻是因為他們傲慢的語氣,才看上去無懈可擊。你應該意識到這點。”
露西亞苦笑著說:“我倒希望你隻能模糊地意識到這點,太早知道,就失去感受快樂的能力了。”
“我沒有不快樂。觀看別人愚蠢的行為是很快樂。”
“……”露西亞一時無言。
伊格內修斯甚至說:“現在我知道了,語言的確是一門藝術。它的魅力在於模糊和不確定,可以隨心所欲搬弄是非。”
“你是在誇獎還是在批判?”露西亞糊塗了。
“你猜。”
露西亞不想和他玩這樣的遊戲,“我不猜。”
“你在逃避嗎?”
“逃避什麼?”
“你是不是不願意看見那些不美好的地方,也不願深究每句話的意思?”他靠近露西亞,又露出他的尖牙利齒,以其刀鋒般敏銳的雙眼觀察解剖她。
露西亞避開他的眼光,試圖為自己開脫,“世界是充滿陽光的,沒有必要讓內心布滿蛛網。”
“你隻是不願去看那些積灰的肮髒角落而已。”
“關於這些我們可以之後再聊,不要浪費上課時間。”
伊格內修斯擺出一副了然於心的從容,頷首示意露西亞繼續。
露西亞順著伊格內修斯的話說:“但你說得沒錯,與數學與規律不同的是,語言是模糊且無拘束的,這也給了我們肆意妄為的機會。我們可以找出各種方式描繪日出日落,也可以用千奇百怪的比喻隱喻說出我們內心所想。當我們找不出方式來說明內心的困頓,甚至還能在書中找答案……”
說著說著,露西亞突然發現伊格內修斯沒了聲音,隻靜靜盯著她,火光在他眼底模糊地燃燒,卻看不見他的情緒。
“怎……怎麼了?”露西亞心裏有些發毛,生怕自己又說錯了什麼,讓這位爺不滿意。
“繼續按你的思路說下去。”伊格內修斯眼裏的火花激蕩一下,輕聲命令道。
“……總之,除了你喜歡和你需要的能夠對魔法有幫助的書籍外,我也希望你能多閱讀些其他方麵的書,或許這些書都沒有用處,但你一定能在這裏麵獲得某種愉悅的體驗。”
“你的演講很好。”伊格內修斯對於她的長篇大論隻有這句評價。他看著露西亞困惑的表情,忍不住補充道:“這是褒義。”
他不想把她氣走。她不會講些枯燥乏味的東西,她不會按部就班地重複無聊的知識,她懂得調動激情和興趣,會聽他的想法和他討論。如此一來,就算她寫在臉上的困惑和失落好玩,他也不會故意惹她生氣——他知道,想要把一個人留在身邊,是要給些甜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