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琴戀曲(1 / 3)

已經是第七次離開Love-villa了,一如往常,這座被命名為Love-villa的別墅因為香樟和法桐而得名,多年前我曾住在這兒,那是在我父母沒有分居之時,已經是秋天了,法桐的葉子已經開始凋零,當汽車離開時穿過別墅寬敞的大門的時候,我能依稀聽見車輪碾碎落葉的聲音,心碎般的聲音。我回過頭,默默為我的那個同父異母的妹妹祈禱,祈禱她此時或者今後能夠慢慢習慣了這種頻繁演繹的離別,我抬起頭,又隱約看到別墅高高的窗台邊那個躲在窗簾後麵哭泣的孩子,看到這裏,我忍不住哭了,我又想起了記憶中那個把痛苦表露無遺的孩子,想起那個因為追趕汽車而摔在地上的孩子,想起那個因為追趕不上而坐在地上哭泣的孩子,而如今的情形令我更為難過,這把憂傷隱藏起來的情形和我一直強忍的眼淚太相似了,我又怎麼能不為此哭泣呢,眼淚便是那樣奇妙的東西。

我再也不敢回頭了,再也不敢了,而汽車的後視鏡裏所浮現出的Love-villa淒美的景色,已經美得讓我不忍再看了,也不敢再看了。

離開Love-villa的時候,我又想起那場父母離婚的官司,我仿佛又回到了旁聽席,旁聽席上坐在我身邊的妹妹艾雪驚慌失措的緊捏著我的手,小聲地問,哥哥,如果爸爸和媽媽分開了,我們也會分開嗎?於是我強顏歡笑的說,不會,即使分開了,我也會回來找你。然後法官沉重的木錘敲擊聲打斷了我們的談話,我用左手下意識的捂住胸口,而我的右手被人捏得更緊了。

我記得官司的最後,艾雪和我都被判給了父親,我茫然的環視著四周,我看見母親聽到結果後望著艾雪身體一直在不停的顫抖,然後我扭頭看著艾雪,她已經哭了,我聽見一聲劇烈的嘈雜聲,我回過頭,看見母親將一疊厚厚的文件砸在了身邊的律師身上,於是所有想要安慰她的人都對她望而卻步,離開時,我不斷回頭,我看見一個人靜坐在原位上形影孤單的母親,我用手用力的抵住胸口,在不安的氛圍裏我已無法克製自己急促的呼吸。

法院門口Love-villa的老管家已經開來了黑色的轎車,我忽然掙脫了父親的手,用懇求的語氣問他,我說,媽咪也需要一個孩子去陪她,讓我去好嗎?然後我聽見父親對我說,他說:她不是你的親媽,她不可能真心對你。然後我說,那就把艾雪給她吧。然後我的父親搖了搖頭緊緊捏住艾雪的手,沒有作聲。

我看見迎麵走來的母親與我擦肩而過,她抱了抱艾雪,然後離開,她並沒有再多看我一眼,我強忍著痛苦衝了過去,從身後抱住了她,可是我清楚的聽見,她激動時候叫出的是艾雪的名字,當她看見我的臉的時候,臉上並沒有任何喜悅,而我的手卻始終沒有鬆開。

我就那樣放棄了貴族華麗的生活,就那樣天真固執己見的追隨了一個與我並無任何血緣關係的母親。

每年暑假我都會去艾雪所居住的Love-villa,並且在那裏居住一個暑假,而暑假過後我總會念念不舍的離開,再次回到同心街邊的薔薇花園,追隨我的那個孤獨而又寂寞的母親。薔薇花園是一座哥特式的住宅,占地麵積雖不及Love-villa的一塊草坪,然而這裏因薔薇而得名,這裏的爬藤薔薇百年難得一見,美如神跡,令人仿佛又回到了歐洲的中世紀。

母親曾是一名鋼琴教師,所以這注定了我此後的歲月裏與鋼琴之間那密不可分的命運。在那場官司結束之後,我們一起在薔薇花園裏單獨生活了8年,而在這8年裏,我注定和其他的孩子不一樣,我注定要成為一個不會撒嬌的孩子,這或許就是一個後母和親生母親之間的區別吧。有時候她也會擁抱我,可是每當她擁抱我的時候,我總會想起8年前的那場官司,然後再次想起父親的那句話,我仿佛又聽見他對我說,他說,她不是你的親媽,她不可能真心對你。這一切一切的陰影,迫使我異常刻苦的去練鋼琴,因為每當看到我彈琴的進步,母親都會開心的笑,這笑容讓我感到格外的親切,而通過我自己的努力得到的肯定,我總是深信不疑,哪怕隻是一個微笑,一句鼓勵。她是一個很深層的女人,深層得如同鋼琴上的金魚缸裏的那條金魚,又或者總在不經意間就花開花落的薔薇,隻是除了彈琴,我再也找不出別的方法獲取她更多的肯定,因為這樣她常常會誇我是一個很有音樂天分的孩子。

記憶中的母親是深層的,其實她並不怎麼愛笑,每當我彈琴的時候,她總會依靠在窗台邊上抽煙,她喜歡用火柴抽煙,我一直不明白到底是她的樣子太美,還是憂傷太美,漸漸的我養成了一個彈琴時喜歡用餘光向右看的習慣,因為記憶中母親總喜歡站在那裏,這個習慣一直延續到了某天我們分開以後。

琴房的位置在三樓,整個樓層總是顯得異常空蕩,空洞洞的琴房裏靠著窗台邊擺著一架鋼琴,鋼琴上放著一個隻有一條金魚的金魚缸,除此之外便隻剩下一張沙發和像沙發一樣臃腫的隔音牆,其他的便什麼也沒有,起初我也認為這裏什麼都沒有,可是,直到若幹年後,回憶裏卻什麼都有了。

我一直感覺鋼琴右側的窗台是一個異常美麗和異常危險的地方,美麗是因為每個有陽光的日子,光芒都會斜斜的將母親的身影投影到地板上,然而這沒有防盜網的窗台卻又常常令我感到恐懼,我記得有一次母親竟然坐了上去,然後我本能的將她抱了下來,然後我問她,那麼高,你不怕嗎?然後母親卻說:如果某一天聽不到你彈琴了,我會很怕,既然聽到了,就沒什麼好怕的了。

若幹年後,我的父親在公司大廈的天台上和我單獨談話,他問我,你犧牲了自己的童年去陪伴那個女人,你究竟為了什麼?望著大廈陰霾的天空,我回答說,我從小連我親生母親的麵都沒見過,我一直覺得她就是我的親生母親,可是自從你告訴我她不是我母親的那一天起,我想努力改變這個命運。

然後我問我的父親,為什麼當初會準許我離開別墅。我的父親微笑著對我說,因為你早晚都會回來的,血緣是一種天生的緣分。

然後我的父親繼續追問我,那麼你麼做究竟又得到了什麼?

心碎。我難過地說道。

02

17歲的那一年裏,一個叫晶晶的女孩闖進了我的生活,那一天忽然有人敲門,我打開門,看見一個身穿校服的少女,她好奇的問我,屋子裏是不是有人在彈鋼琴,然後我點了點頭,簡單說明了情況。女孩說她在學校晚會有節目,想請我去給她伴奏,並且會請我吃飯表示謝意,我猶豫了一下之後便答應了女孩的請求,對此我提出了一個小小要求,我讓她給我留一個嘉賓席,目的是讓我的母親可以一同去觀看。